“怎么回事?”
连日的奔波,让时鸣瘦了一大圈,他双唇苍白而干裂,咕嘟咕嘟喝了一大碗水后才缓过来,向荷华细细讲述了宸容之战最新的情况。
“……那日沈将军将粮草运至华容道,大家欣喜若狂,太子殿下本要命人将粮草分发给将士和战马,谁知道还未发完,便赫然发现,粮草有一半都是霉坏的!”
“这一半的粮草,不仅发霉不能食用,里面还掺杂了不少灰土、石子来增加重量……”
“这件事气得本就有伤在身的太子殿下,直接呕出一口血,提笔连向王都写了好几封帛书,然而大半个月过去,都没有任何回音。”
“眼看粮草日益减少,不得已之下,太子殿下命我骑一匹快马,冒死穿过战场,亲自来王都,面见陛下,谁知陛下竟不在宫中……”
讲到这里,时鸣抓住荷华的双手,连声道:
“阿姊,眼下宫中能指望的人,只有你了!请你想想办法!因为缺粮,将士们士气低迷,体力不济,已经连打两场败仗了!”
“太子殿下曾写帛书过来?”荷华蹙眉,“但陛下临行之前,本宫并未听他提过此事,不仅如此,前朝也没有半点风声。”
时鸣很容易便想清楚里面的关键,道:“以次充好,贪污军饷,乃朝廷大事,恐怕是有人扣押了殿下的信件。”
他顿了顿,道:“来王都的路上,我也曾遭遇好几次刺杀。”
闻言,荷华深吸一口气,对念薇道:
“拿笔来,本宫要亲自给陛下写信。”
不过须臾光景,荷华便写完了信的内容。
信里,她主要强调了华容道之战的紧迫,希望宸王烨能赶紧回来处理。
接到荷华的帛书后,宸王烨果然大动干戈,怒气冲天,当即让人收拾行装,准备启程回王都。
然而温泉行宫远在两百里外,近来又是梅雨时节,道路泥泞,以时下的车马速度,最快也得三四天功夫才能赶回来。
因此,宸王烨直接传书给荷华,表示前朝后宫一切事务,暂时交由荷华处置——相当于粮草贪污的案子,直接让荷华来解决了。
解决的好,是她的功劳,解决不好,便是荷华无能。
看在孩子的面子上,宸王烨估计不会太责罚她,但往后若有类似的事情,荷华恐怕是插不上什么话了,更不要提逐渐收揽军政大权。
所以,她一定要赶在宸王烨回紫宸宫前,将此事圆满解决。
夜幕如墨,九枝青铜灯树的烛火在晚风里摇曳。
荷华跪坐在御书房的矮案后,翻阅着一卷又一卷的竹简。
以目前她掌握的资料来看,沈冉运送的那批粮草,是去年二月份入太仓的。
当时负责统计的仓丞名叫陈礼,然而两月前陈礼意外落水,被人发现后,早已没了气息,新接任的仓丞孙禾还在整理他留下的造册。
但荷华从宫里派人去问话的时候,得到的回复是,五日前孙禾家失火,不少造册都被烧掉了——烧掉的正是去年春夏两个时节太仓的收纳、储存、账目记录。
不仅如此,陈礼死的时间点,恰是宸王烨命沈冉押送粮草奔赴战场的时候。而孙禾家失火,也是时鸣穿过戚谷,抵达宸国边境的时候。
冥冥之中,像是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疯狂地遮掩粮草贪污案。
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呢?
荷华苦思冥想。
就在她努力从一堆竹简里寻找蛛丝马迹的时候,时鸣快步而至。
“阿姊。”他向她行了个礼,语声急切,“你可找到什么线索?太子那边战事吃紧,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荷华揉了揉额角,问他:“他那边还需要多少粮草?”
时鸣估算一下数量,谨慎开口:“一名兵卒一天的口粮大约为两升粟米,马匹则是十升左右的草料和五升左右的饲料,此次殿下带了三万人出征,其中约有六千名骑兵,再考虑到运输过程中的损耗,按照两个月的消耗来算,起码需要准备十万石粮食。”
他的话才说完,荷华手里的竹简“啪”地一声落地。
十万石粮食!两个月!
她以前只知道打仗烧钱,但不知道这么烧钱啊!
荷华一阵头晕目眩,连夜把治粟内史姜堰老儿叫进宫,对方正因为夫人和儿子被关押在含章殿惴惴不安,谁知道荷华一见他,直接问:
“现如今,宸国的太仓里,还有多少石粮食?”
姜堰想了一会,回答:“今年开春,北边遭了蝗灾,南边又连下暴雨,收成不好,各地交上来的粮食加上往年的库存,约莫还有十五万石。”
荷华松了口气。
她对姜堰道:“以最快的速度,再调十万石粮食去前线。”
姜堰微地一愣。
半晌,讷讷道:“王后殿下,不可。”
“为何?”本就心情不好的荷华,直接拍案而起,呵斥姜堰,“前线打仗,都快输了你知不知道!太子殿下带着将士浴血奋战,你身为治粟内史,连十万石粮食都拿不出吗?!”
时鸣却开口:“阿姊,你错怪姜大人了,并非他不愿,而是很难。”
见时鸣替自己说话,姜堰擦了把额头的冷汗,颤颤巍巍点头道:
“时公公说得没错,这十五万石粮食并不是只在王都的太仓里,王都的太仓只能调出十万石,还有五万石,分散在全国各地的粮仓中。再者说来,也不能将王都太仓里的存粮,全部调去前线的战场啊。”
荷华陷入沉思。
姜堰的话确实有道理,她不可能一下子把王都的粮仓搬空,这样王都里生活的百姓吃什么呢?就算她敢,宸王烨也不可能同意。
她问姜堰:“先调五万石,然后从其他地方,再调五万石可以吗?”
姜堰点头:“从规矩上来说,是可行的。然而调粮并非一日之功,恐怕要大半月光景才行。”
荷华深吸口气:“那就先调!等陛下回来我再同他一起想办法。”
她又问时鸣:“华容道一战还有多久能结束?一个月的时间够吗?”
时鸣思索,回答:“若是粮草储备充分,以太子殿下的能力,一个月时间足矣。然而一个月后,若是想继续进军,攻下容国的甘丹城,那就远远不够了。”
听了他的话,荷华心里大概有数,对姜堰道:
“今夜你回去后,马上开太仓,调五万石粮食出来。”
她又看向时鸣:“你和他一起去,亲自检查粮食,确认无误后,让樊离期带一千名金吾卫,走水路押送至华容道,水路比较快。”
说完,她擡高声调,道:“传本宫的懿旨下去,伍长樊离期,即日起提拔为五大夫,领兵一千,即刻奔赴华容道。”
做完这一切,荷华瘫坐在软垫上,背靠着透雕凤鸟斗蛇座屏,双眼无神地望着青铜烛树上一盏盏闪烁不定的灯火。
手轻轻抚上腹部,感受着里面传来的律动,低声喃喃:
“你一定要保佑你父君安然无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