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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山(1 / 2)

乐山

周立行不当袍哥大爷好多年,但打听消息的能力,任就是一流的。

尤其是,杨珺秀前夫致松的堂哥致江当过袍哥,甚至还开起来一家茶馆想继续做堂口的情况下。

这简直就是龙王遇上大水,比回家还轻松。

周立行去了乐山五通桥附近,几乎没有废什么功夫,就找到了致江的茶馆。

那茶馆开在城里,单一层的平房,三间铺子,后面有个小院,左右各三间房,最后正堂倒是打通,里面倒是布置成堂口模样,上面放着七张椅子,

正堂墙上,挂着一副关圣的画像,

周立行在外面的铺子里喊了茶,如当年黑老鸹那般,摆着茶碗阵,掐着三把半香的手势,在那里等着。

然而,茶都凉了,也没人来跟他对暗语。

周立行无奈地笑了一身,端起冷茶喝了一口。

是他冒昧了,当年的正统袍哥们,不是死在战场上,就是死在修路中。现在的茶馆堂口,只不过是借了当年那些英雄豪杰的名头,实则是一群鱼目混珠的败类而已。

他自个儿要了一壶热水,收了茶碗阵,慢悠悠地等到日落,中途甚至去上了几次厕所,等到茶铺快关门,等到致江带着人醉醺醺地回来,看着他们十来人去了后院,周立行这才从位置上站起来。

两个堂倌如释重负,天知道他们今天一下午能有多紧张,这个让人发憷的男人一直不走,他们上前攀谈对方也不吭声,搞得人心中紧张得很。

眼看着以为周立行要走,两个堂倌赶紧地来收拾桌子。

哪知道,周立行站起来,却是往后面院子跟着去。

其中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堂倌想要去拦,被另一个四五十岁的年老堂倌眼疾手快地抓着:

“你还看不出来啊,这是来寻仇的啊!”

“咋看出来的?”

“哎哟喂先人板板,他一来的时候就摆了茶碗阵,那手势我看不出来意思,但我晓得那是以前的袍哥些才搞的东西……”

“他坐着的位置,选的都是背靠墙眼观四方的!你看他那眼神,又冷又渗人,那铁定杀人如麻!”

“快走快走,明天再来,别看热闹了小心遭误伤……”

年老堂倌毕竟从乱世过来的,靠着当年跑警报练出来的速度,拖着年轻堂倌一溜烟地就消失在街尾,连铺子都没给关。

周立行没有分心去听两个跑路堂倌的叽叽喳喳,他从站起来往院子里走的时候,浑身已经在蓄气。

他踩在石板上的脚步毫无声息,呼吸也若有如无,那是他在滇西密林中形成的习惯,时至今日一旦他谨慎了,自然而然就会调出这种状态。

致江等人嘻嘻哈哈地走进后堂,他突然汗毛倒竖,冷不丁地转头一看,院子中站着一个浑身煞气的男人。

“哪个!”

致江大喊一声,身边的喽啰们跟着喊起来。

“走拐了哇!这后面不是茶馆哈!”

“啥子人?不会是来找茬的吧?”

“哪个敢来我们兴龙堂闹事!我看你是茅司头打灯笼,你找死……”

“站倒,再走一步,老子不客气了哈!”

周立行听那些地痞摸样的喽啰们喊叫,擡头笑了一下,他脸型瘦削,这几日忙着打听消息,下巴上长出了短短的胡茬,更显得整张脸有一股子江湖气。

“兴龙堂?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礼义仁智信威德福智宣是一个都不带……”周立行往前走一步,“罢了,就当你们是个堂口吧。”

致江听得鬼火冒,从人群中站出来大喊道:

“老子这就是资格的堂口,你龟儿算啥子东西,啷个大的口气……”

“天开黄道日,龙门大吉昌;英雄齐聚会,禀开忠义堂。”

周立行念出了沉寂脑海中许久的立堂令,他双手持节,踏奎星步,做了双龙头老大的姿势。

“信香三柱,奉祀明堂。”

若是有人看得懂,那他周立行今日,可以给这堂口一分香火情,至少,不杀人。

致江突然脸色一白,他的的确确是混过袍哥堂口的,但这些话,他是很久以前才听过了。

要说有多久呢,应该是……至少十多年前了……

现如今,谁还会讲这些个晦涩难懂的语句?谁还会用这样看不懂的礼节姿势?

现在大家只要喝一顿酒,然后自己承认自己是袍哥,挂上关公的像,就可以当自己有堂口了。

眼前这个男人看起来也就三十左右,怎的一副老江湖做派?

并且这个姿势,双龙头老大?

致江心中有些发虚,口里却更加猖狂起来,“上香就上香,说你妈锤子的切口话,嚯,还比个双龙头老大的姿势,当年的双龙头都是一边当袍哥一边当国民党的军官,那共产党没把你逮去枪毙了啊!你嚯老子不懂嗦!”

周立行这次是真的笑了。

“如果我是曾经的双龙头,那你想想,我现在为什么没有被枪毙呢?”

他这般说话,双手自然地垂下,闲庭信步地走到致江等人身旁,却只是走进堂内,环顾四周。

没有青香,原来那关圣图

周立行摇摇头,却还是做出了取香,点烛,祀拜的动作,将自己的心意当做香,插在了香炉里。

致江等人如同看傻子一般看周立行在那敬假香,众人面面相觑。

“这是……喝醉了?”

“咋感觉像个哈儿……”

“不对劲,别真的是脑壳有问题的闷得儿吧?”

“你们是真的啥子都不懂啊!他这是给关二爷上心香,先礼后兵!上完了,怕是就要说事了!”

三鞠躬后,周立行转了身,他竟是一拂衣袖,大马金刀地坐在了那一排椅子的主位上。

周立行眯着眼辨认人群里是谁看得懂他的做法,他目光扫过去,一个约莫十七八的少年迅速躲到致江的身后,似是不敢跟周立行对视。

或许,是当年老袍哥的下一代,周立行这样想着,决定再给这些人一个机会。

“既你们说自己是堂口,那今日的事,就按堂口的规矩办。”

周立行坐在那龙头舵把子的椅子上,神态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那份锐利和嚣张暂时突破了陈年累积的郁气,仿佛让他回到了当年的岁月。

致江进退两难,他吃不准这个敢单枪匹马来的男人,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又不愿意在小弟们面前丢脸,只能不屑地回答:

“虚张声势的东西,你倒是说说,啥子事!”

“海底十条和十款,纪纲从不讲人情。致江,弟淫兄嫂,是死罪。”

周立行手中亮出匕首。

致江脸色突变,他高声喊道,“你放屁!我那是请人上门说媒,她公公婆婆同意了的!这是我们一家人的家事,不过就是转房而已,她不愿意,家人来把人接回去了,我淫个锤子,我人都没有摸到过!”

在解放前,公公婆婆或者父母,是可以做主把死了男人的媳妇儿,转房给另外的兄弟当老婆。

周立行轻笑一声,从衣兜里掏出杨珺秀亲笔的委托晃了晃。

“苦主上陈,我忠义公周行善接受委托,今关圣见证。”

“致江,你觊觎寡嫂,殴打寡嫂老父幼弟,逼其带女离家,应责红棍八十;占亡兄家产,赡养叔婶不力,应责红棍二十,并磕转转头,归家产与侄女。致江,你可认罪?”

致江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听鬼火冒,一脚踹翻凳子,指着周立行大骂,“日麻你真把自己当公口大爷来传堂啊!”

“兄弟们,弄死他!狗日的杨家,竟然还敢找人来跟我论理,看我收拾了你,再怎么去收拾他们家!”

话毕,致江手里也亮出了匕首,带头冲了上去。

那些喝了酒气血上头的小弟们,也跟着哇哇大叫地冲了上去,势要让这个敢在他们的堂口大放厥词的男人知道什么叫双拳难敌四腿!

周立行站起来,左手拎起起沉重的实木椅子,却仿若拿着一根木根般轻松,他稳准狠地砸到了致江的手臂上,只听得咔嚓声响,致江的手臂和肩骨断裂,手里的匕首咣当落到地上。

“以下犯上,袭杀龙头,那不如开草坝场吧。”

说话间,周立行的声音快如闪电,他下手都是杀招,纵然是收着力道,也是一击制敌。

战场上活下来的人,从来不做无谓的争斗,无论是当年和日军在丛林中的生死拼杀,还是他刚刚跟随部队结束的剿匪争斗,他周立行能活到现在,凭的可不是心慈手软。

三下五除二,堂口的七把椅子砸出七个人躺地哀嚎,剩下四个人从背后合围而上,竟是不知从哪里拿出铁链,想要将周立行给绞住。

这些平日里仗势自己人多的地痞流氓们,论力气甚至都未必有日日劳作的船工农夫大,他们凭的不过是虚张声势的好勇斗狠,其实都是些欺软怕硬之徒。

周立行收拾他们,比收拾潜伏起来兴风作浪的特务以及真正杀人如麻的土匪简单多了。

他一个下腰贴地躲过脖子和腰间的铁链,手中匕首掷出,直插其中一人肩窝,反手抓起地上摔坏的桌腿,人未起身,一棍横扫,直接打断两人的小腿。

当只剩一个人的时候,恰好是那个之前发声说过周立行给关二爷上心香的少年。

这个少年一直出工不出力,看着跳得高,实际上离周立行远得很,所以一直没被揍。

此刻,这少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铁链,再看鲤鱼打挺站起来的周立行。

他丢掉铁链,啪叽跪了下去:

“大哥,我,这事跟我没关系……冤有头债有主,都,都是致江一个人的事,跟我们没关系……”

这边最后一个小弟投降,那边地上滚了一堆哀嚎的人。

“啊啊啊……我的腿,腿断了!!”

“好汉饶命!大哥饶命!是我们狗眼看人低不知天高地厚……”

“大哥,我们错了,我们不该动手……”

“对,对,都是致江惹的事,跟我们没关系……”

周立行对那些哀嚎充耳不闻,恶人都是这样,自己欺负别人的时候趾高气昂,根本不会听别人求饶,甚至会为了听求饶而更加恶劣,仿佛欣赏别人的痛苦是享受。

当这些恶人遭受报应的时候,却又以为哀嚎和恳求可以减轻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