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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2 / 2)

“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血酬吗?”方结义问道。

“争鸣讲过了。”罗瑞鹤轻轻笑起来,“所有的钱财,和自己的性命,一起交给堂口,可以换仇人的身家性命。”

方结义点点头,“我可以为你开堂,请关圣决定,是否接你的血酬。”

“若是抽签中了,你就得堂前自杀。我们会为你下葬到家人身边。”

“你家所有房产地契,金银财物,都归堂口。”

“我们会为你找到凶手,拉到你们一家四口的坟前,三刀六洞,放干他们的血。”

罗瑞鹤的眼泪流了下来,她点着头,“好。谢谢大爷。”

周立行在一旁听得心惊,他正要开口,方结义擡起手,制止周立行。

方结义摸出一把匕首,弯腰递给罗瑞鹤。

“我不会轻易开堂,要是你在堂前退缩了,伤的可是我方结义的面子。”

方结义残酷地俯视罗瑞鹤,“你得给我表一表决心。”

罗瑞鹤笑了下,一句话未说,右手接过匕首,猛地刺入自己左手手掌,将自己的左手钉在了地上。

她痛的牙齿打颤,却迎着方结义的审视,坚定地说道:

“大爷,我不怕的。你信我。”

周立行看得牙巴都咬紧了,挥手让石娃子去拿上药和绷带,同时上前扯出匕首丢掉,狠狠地按着伤口不让它迸血。

“……为什么非得罗瑞鹤要自杀!又不是她的错!”

周立行多日以来,第一次凶了方结义。

方结义却不为所动,他拾起匕首,甩了甩血滴,严肃道:

“杀人偿命,买凶杀人亦然。若是不偿命,那岂不是有钱人可以随意买凶?”

“接血酬的袍哥,手里都沾着血债,早晚有一天也会被官府逮了毙掉。”

“我们堂口可以帮忙引荐血酬,但得守堂口的道义和规矩,否则只会引火烧身。”

“血酬,得用命来付。”

周立行为难地看向罗瑞鹤,罗瑞鹤一脸期待复仇的平静,似乎觉得方结义说的天经地义,她就应该用命去换一个公平。

周立行又看向冯争鸣,冯争鸣满脸阴狠,回瞪周立行。

周立行一咬牙,质问冯争鸣,“你想你表姐死?!”

冯争鸣声音更大更凶,“报不了仇,我表姐一样会怄死!她那么刚烈的人,说不定自己拿着刀去找仇人了,一样要死!”

“反正都是死!还能有什么选!难不成你和我两个去帮她报仇吗!!”

“好。”周立行深深呼一口气,他实在是看不下去冯争鸣这个拧巴样了。

“我们俩去,别出血酬开什么堂口了,让你表姐活。”

周立行上前从方结义手里夺过匕首,走向冯争鸣,径直将匕首递给对方,斩钉截铁地开口:

“先说清楚,我当过和尚,我不主动杀人。你姨妈的仇,你得自己动手,我帮忙,你动手。”

冯争鸣像一只突然被捏住脖子的鸡,戛然而止的吼声卡在了嗓子眼里。

他着实没想到,绕了一圈,这件事最终又回到自己手里。

他心中暗暗燃烧着一股火,既窝囊又憋屈,那是从小温暖他长大的姨妈一家,是自己有一串糖葫芦都要分他一半的表姐。

那光辉堂杀人灭口,杀那男人便是,竟然将罗家父母也一并打死,他怎么忍得下这口恶气。

他现在是光耀堂的大少爷,是龙头舵把子的儿子,那又如何?

堂口不是他的,那些排位上的兄弟也不是他的。

他可以狐假虎威,扇这个的耳光,打那个的鞭子,可当冯显贵的命令下来,那些平时对他唯唯诺诺讨好奉承的人,马上就能变了一副神色嘴脸,摁得他不能动弹,让冯显贵能一鞭一鞭地打到。

冯争鸣想着想着,竟是笑起来,他眉眼间戾气重,笑得跟要杀人一样。

“好,本就是我姨妈的仇,我来杀。”

冯争鸣有些自嘲,“我总听他的话,那有什么意思。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我确实不如你,我怎么能让表姐去死……”

方结义坐在椅子上,他垂眸掩盖住自己的思考,最终说道:“我会派信得过的人,去查这件事,搞清楚谁主使,谁动手。”

“名单、地址我会准备好,剩下的事情,你们自己办。”

方结义再看了罗瑞鹤一眼,“罗大姑娘,他们无论能不能把仇报下来,你都得有个态度。他们希望你活着。”

黄瑞鹤向方结义磕了个头,她明白这是方大爷对她的仁慈,也是她今夜走了大运。

否则,哪个堂口大爷会安排亲信去帮忙查凶,又默许周立行去帮她复仇。

“我的家财,一半给忠义堂,一半给小八爷。”黄瑞鹤拿定了主意,“我不求清算得到那日所有人,我只要主谋死!”

“日后无论是表弟,还是方大爷和小八爷,你们任何时候需要用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我这条命,是你们的,你们让我活着,我就好好活。你们需要我去死的时候,说一声就行。”

方结义见黄瑞鹤如此耿直,心中也生出了赞许,“好,是个好女子!”

于是事情便这么定了下来,周立行人在家中坐,委托送上门,回头想起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地就多了趟□□的难事。

然而黑老鸹不在了,周立行没了老前辈笑呵呵地打趣,心中空落落的。

他立即去给黑老鸹的排位上了一炷香,平时在外面不爱说话的他,对着排位絮絮叨叨念了许久,念到那香燃到一半自个儿熄掉了。

周立行:“……”

看来黑老鸹可能嫌他话多。

*

方结义当了多年龙头大爷,自然有一批死心塌地的兄弟伙,不需要惊动堂口其他人,自然有心腹悄悄去打探。

没过多久,他们便查出来了事情的起因和经过。

光辉堂和光耀堂,上一辈的舵把子是结拜的弟兄,不同于光耀堂这边父死子继,光辉堂是各位爷们升排位升上去的。

现在光辉堂的龙头大爷,是一名叫张名禄的中年男人,直从五爷升的大爷。

据说,升的时候腥风血雨,有传言说前一任大爷是被张名禄给杀了的,但没有实据。

光耀堂老爷子在的时候,因此事跟光辉堂闹了不愉快,单方面的绝交了。

可等冯显贵当上了大爷,却跟张名禄却勾肩搭背起来。

主要是那鸦片生意,张名禄做的早做的好,背靠大树,生意做到上海滩,日进斗金。

冯显贵不认同老辈子那一套,虽然他也讲什么礼义仁智信,但那是讲给

谁对他有利,他就认谁。

比如冯争鸣算争气,能给他长脸,他就认这个野种私生子,家里其它儿子读书不行打架不行,他便可以一年半载看都不去看一眼。

罗瑞鹤的丈夫,便是张名禄堂口的袍哥,至于到底经手过什么秘密,这已经查不到了。

能查到的,弄死罗瑞鹤丈夫的命令,便是这张名禄亲口下的。

他们假装是去找当地的袍哥切磋扯把子,实则就是专门为了趁乱打死那个敢不听话主动退堂的出头鸟。

当日打架的人,张名禄早安排去了其它地方避风头,他这个龙头老大当然提前查过,知道罗瑞鹤同冯争鸣的关系。

张名禄觉得这事好办,他给冯显贵送了十箱鸦片,还通融了一下二人合作开烟馆的事情,便得到冯显贵拍胸脯的保证:绝对不会让冯争鸣掺和这件事。

冯争鸣拿到了所有的情况,眸色幽幽,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阴森之气。

周立行不方便评判别人的家事,只能等冯争鸣自己缓过劲。

“要杀别人堂口的龙头老大?”周立行深感压力巨大,“这……”

冯争鸣冷哼一声,“怎么,当老大的不会死吗?又没让你拿拳头去打。”

周立行哦了一声,忍不住双手合掌,默念了佛经。

冯争鸣听得烦躁,忍不住上前去锤周立行的嘴:

“念锤子你念!”

“你开枪打那日本人的时候怎么不念!怕造杀孽,你下锤子的山!你就该去找个寺庙躲着,跟着黑老鸹跑什么江湖!”

周立行默默闭了嘴,隔了一会儿,还是不服气地回答:

“之前就是黑老鸹喊我去出家的!说让我待到三十岁……我没想下山,还不是被逼的……”

说完,气鼓鼓的周立行转身进屋,隔了一会儿,他把当初送给黑老鸹的那把手枪拿了出来。

“给你,黑老鸹的枪,只有三发子弹了。”周立行递给冯争鸣,“我再去找方大哥要点子弹。”

冯争鸣愣住,他拿着枪,嘴张了几下,意识到自己竟难得地得到了个真心朋友,愿意陪他生死与共。

他站在原地,心中有万千思绪涌动却无从说起,最终一句话没说,揣着枪默默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