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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1 / 2)

成都

狮子龙灯送丧,沿街码头设香,忠义堂全体人员出动,方结义和周立行站在最前面,与堂口所有爷一起擡棺,浩浩荡荡,为黑老鸹撑起了双龙头大爷最后的荣光。

他们将黑老鸹送进坟地,入土为安,就像埋葬了一个时代袍哥的传奇,无人得知他究竟经历过多少辉煌岁月,有过多少爱恨情仇。

轰轰烈烈的葬礼结束,轰轰烈烈的蓉城大川饭店事件也结束。

因活活打死两名日本人,大川饭店事件闹上了国际新闻,海外侨胞为四川人展现出的团结和勇气叫好,全国各地也扬眉吐气,各路报纸均在支持成都,上海人民及旅沪四川同乡会纷纷集会并致电成都当局,强烈抗议日本在成都强行设立领事馆。

日本的领事馆没有设得成,但他们并不愿意吃亏,强烈要求国民政府免职有关军警,赔偿日方死者遗属和伤者,枪毙当日大川饭店事件的领头人。

在此期间,重庆行营以治宽字第1640号训令,要求四川省政府必须制定禁止哥老会的有效办法,四川省政府只好发布了《惩治哥老会缔盟结社暂行治罪条例》,条例中要求四川各县政府应将各地哥老会一律解散。

然而,各地县政府和当地的哥老会基本都相互交织,这项条例,除了让各大茶馆的人大骂某蒋,狗日的软蛋整不赢日本人只会收拾自己人,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袍哥们该干啥干啥,堂口该开还是开,全当条例是放屁。

一番拉扯后,到了12月时,四川省主席在国民政府的强压下,除开赔款外,以防范不严为名,撤销了成都警备司令蒋尚朴的职务,调离了省公安局局长范崇实。

至于枪毙首恶这种事情,刘湘不傻,他让属下从华阳县监狱中抓了两个本就罪大恶极判死刑的囚犯去枪毙,以此搪塞。

日本和国民政府都被他这无赖做派给气着了,却不能再说什么。此时是民国二十五年(1936年)

*

方结义开了堂会,把当初周立行摘日本人牌子、激战日本人的事情通报了出来。

能嗨袍哥混江湖的,人好坏先不说,首先得有血性,没点把生死置之度外的魄力,谁也不会信服。

黑老鸹死后的哀荣众人看在眼里,作为黑老鸹钦定养老送终的干儿子,大伙儿默认周立行可以承接黑老鸹的衣钵,再加上周立行当初敢跟日本人硬碰硬,大家心中更是信服称赞。

经众人一致同意,周立行升了排位,从行十的营门老幺,直升了行八纪纲,掌堂规纪律,执行刑罚,称呼从周幺哥变成了周八哥。

又因他跟方结义的关系,即使他并没有做八排的领头人,大家依旧尊称这个小兄弟一声小八爷。

但现在小八爷成了个锯嘴葫芦,三天不说一句话,拎棍子打人屁股凶得很,方结义说打谁就打谁,半点都不带含糊的。

邢五爷还是没有儿子,自打黑老鸹过世,便一天到晚的打量周立行,不知是打的什么主意。

周立行漠视邢五爷的观察,他心中郁塞难解,什么事都不想去在意。

*

周立行升了小八爷没多久后,一天晚上,冯争鸣去敲周立行家的房门。

黑老鸹走了,周立行让方家两姐妹回家去,没再请厨娘。石娃子和谷娃子两人怕周立行寂寞,两兄弟总有一个人要去周立行家陪他住。

这晚上,是憨笨的石娃子在,他听着声音去开了房门,也没问冯争鸣是来干嘛,就把人带进去了。

等周立行出来一看,冯争鸣还带来一个漂亮女人。

石娃子去温水瓶倒水泡茶,周立行和冯争鸣四目相对,一个疑惑,一个压抑。

冯争鸣没说话,周立行也不说话,他不太懂怎么跟这种浑身都是爆炸点的大少爷打交道,只能装哑巴。

冯争鸣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周立行说一句场面话,心中鬼火冒,只得先开口,那话就说的很冲。

“你不是喜欢嫁过人的漂亮姐姐吗?这是我表姐,不要彩礼,你娶了吧!”

周立行刚端着茶喝一口,闻言噗地喷了出来。

“冯争鸣,你失心疯了?”周立行一边擦身上的茶水,简直不可置信。

那女人,冯争鸣的表姐,有着一双和冯争鸣一样的斜飞入鬓的凌厉双眉,丹凤眼中透着倔强,长得确实不俗。

她听完冯争鸣的话,也不觉得冒犯,反倒是打蛇随棍上:

“我叫罗瑞鹤,我家破人亡,仇恨难消。小八爷,表弟没办法替我报仇,他说你若是愿意,必定办得到。若是你能替我报仇雪恨,我愿一辈子跟你!”

周立行连连摆手,“有事说事,不要跟我,我不需要别人跟我……”

冯争鸣的思维和常人不同,他嚣张地拍着桌子,“怎么!我表姐不比王喜雀好看吗?”

周立行气笑了,谁提到王喜雀他都得炸毛,当即阴阳怪气地回应,“这有什么可比较的,比喜雀姐漂亮的人多了,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婉言小姐也很漂亮,难不成谁漂亮我就喜欢谁?”

冯争鸣气结,嗖地站起来,想跟周立行比划。

罗瑞鹤赶紧一把拉住表弟,“莫要冲动!”

周立行也是双脚一蹬,连人带椅子往后退,喊着:“有事说事!不要动手!”

冯争鸣咬牙切齿地坐了回去。

罗瑞鹤这才将她的来意娓娓道来。

罗瑞鹤的母亲和冯争鸣的母亲是亲姐妹,自小关系亲密。

当初冯争鸣的母亲被赶回家后才发现怀孕,一直是罗瑞鹤的母亲悉心关照,送钱送粮,恳求父母庇护,才让冯争鸣能平安诞生。

小时候的罗瑞鹤,也是经常关心表弟冯争鸣的,只有她不会嘲笑他,讽刺他,喊他是私娃子。

罗瑞鹤的父亲是一个普通的小学堂老师,家中不富不穷,勉强平安度日,哪怕只有她一个女儿,父亲也爱如珠宝,并未因此责难母亲。

有人提议过,让罗家把冯争鸣收来当儿子,罗父也没有同意,他直言可以对侄儿好,但不能超过自家妻女。

罗父对妻子和女儿的爱,曾经让冯争鸣羡慕不已。

然而这世道,好人未必有好报。

罗瑞鹤初中毕业,去读了专科护理,识得了一名袍哥,二人互许终身。

罗父罗母只求女儿平安幸福,对这袍哥没有什么要求,只想他金盆洗手,能开个铺子做个生意,安安稳稳地养家糊口。

哪知,这袍哥经手过堂口里的一些私密生意,堂口那边不愿放人,甚至希望罗家也能一并全部加入堂口。

这年头,巴蜀地区的袍哥堂口已然泛滥化,全川一半以上的男人都在嗨袍哥,各地区袍哥势力如同之前的军阀防区一般,划分得清清楚楚。

罗家并不在成都老城内,不属于女婿所在那个堂口的管辖。

纵然罗家人不愿意加对方的堂口,可这事却被本地堂口知道了,两个堂口因此生了矛盾。

罗瑞鹤同那袍哥成婚后,那袍哥最终鼓起勇气,硬是退出了,哪个堂口都不加。

原本以为事情到此便结束了……

结果,有一天,罗父罗母与女婿一同在新开的草药铺子整理药材时,一群在街上打群架的袍哥,冲入店内打砸,将罗家这三人都活活打死了。

“……这么明显的杀人灭口,光天化日之下行凶,警察局却只定了个卷入殴斗,不慎身亡……”

“最后,还一个凶手都找不到……”罗瑞鹤一边讲,手指头抓着桌角,用力到指尖泛出青白。

周立行沉默良久,问冯争鸣,“既是你的表姐,你们光耀堂怎么不管?”

冯争鸣僵着脸,不回答。

罗瑞鹤叹口气,半是嘲讽半是伤心,“亡夫曾在的光辉堂,同光耀堂关系甚密。表弟只提了这事,便被大爷责了十鞭子,呵斥不准再管。”

周立行瞥眼去看冯争鸣的后背,心想看不出来挨了打啊。

冯争鸣见周立行那眼神,心中怒火更甚,再次拍桌,“一句话,你到底管不管!”

周立行一言难尽,难得起了逗弄之心,“争鸣,你若是求我办事,能不能说几句好话?”

“你!”冯争鸣又站了起来,开始撸袖子。

罗瑞鹤深知表弟这炮仗一般的脾气,再这样下去,怕是要把小八爷给得罪死,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求小八爷帮忙!我愿奉上所有家财,你要是看得上我,我这辈子给你做牛做马,只求能报父母和丈夫的仇!”

周立行吓得连人带椅子一起翻倒,石娃子赶紧地上前搀扶。

“八哥,没事吧……”

石娃子将周立行扶起来,又去扶罗瑞鹤,并且嘀咕道,“这是血酬啊,八哥肯定不能自己接啊……这得堂口同意才行……”

冯争鸣闻言指着石娃子骂道,“废话,谁不知道该去找堂口!可方大爷能接吗?”

“我怎么就不能接了?”

冯争鸣呆滞,转身看向屋外,方结义正倚在门口,好整以暇地玩着手里的核桃。

周立行没想到,半夜三更的,方结义竟然不敲门就翻墙进来,还守在门口听墙角,一点都不像是堂口舵把子能干出来的事。

方结义施施然走进堂屋,自己找主位坐下,招手让石娃子倒水来喝。

“冯争鸣,你们光耀堂,不行。”方结义放下手里的核桃。

争强好胜的冯争鸣,此刻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他曾经崇拜过自己的父亲冯显贵,觉得他弟兄成群,威风八面。然而这些年真的跟着冯显贵了,却渐渐发现他只是个自私自利,欺软怕硬的人。

冯争鸣看不上这样的人,可他现在还小,实力不足,只能依靠他,才能勉强过上像样的生活,不被辱骂欺辱,甚至可以欺压他人。

“罗瑞鹤,你想出血酬?”方结义不再关注冯争鸣,而是神色威严地看向了罗瑞鹤。

罗瑞鹤还跪在地上,闻言擡头,倔强的脸上写满狠绝。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