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把千年人参挂在衙役后院的老树上,纸条上写补补身子,却看见顾时夜把参扔进积水里。水花溅起时,他蹲在树梢上笑出了声,笑着笑着就觉得眼眶发热。
窗台上的玉佩是他最后一次试探。顾时夜说偷盗官银,罪加一等时,他看见顾夜白抢过玉佩扔进水里,动作像极了扔掉什么脏东西。
铁爪钩擦过脸颊的刺痛还在,他却忽然觉得轻松了些——原来捕快和贼之间,隔着的从来不止是律法,还有那对兄弟紧握的手,和顾夜白袖口永远晃着的红绳。
我是贼,我以为——我可以偷来你的心,却发现我们身份差异,无论如何都不能在一起,所以我不偷了,却发现,那颗心早就是别人的了。
远处衙门的烛火灭了,他知道是顾时夜睡了,身边躺着顾夜白,那个总把红绳藏在袖口的少年,此刻大概正攥着顾时夜的手,像攥着全世界。
顾时夜,他对着空无一人的荒野轻声说,下次再见面,我就不叫你捕快大人了。
走出乱葬岗时,他在路口折了枝海棠插在发髻。路过城东糖糕铺,王多糖正掀开蒸笼,白雾里飘来熟悉的甜香。他摸了摸袖里空空如也的位置,忽然想起什么,掏出两枚铜钱放在柜台上,要了两块不加芝麻的桂花糕。
不给心上人送了?王多糖笑着问,往油纸袋里多塞了块。
苏珩接过糖糕,指尖触到温热的油纸,他摇摇头,把糖糕揣进怀里,转身消失在晨雾里。
后来南清城的人说,乱葬岗的狐火再也没亮过,倒是城东多了棵不知何时种下的海棠树,每年秋天都会落下满地碎红。
也有人看见过一个黑发红瞳的少年坐在树上,怀里揣着油纸包,望着衙门的方向一坐就是一天,直到暮色四合,才像片叶子般消失在风里。
而衙门里,顾时夜偶尔会在整理卷宗时,发现书页间夹着半片风干的海棠,朱砂狐貍脸早已褪色,像个模糊的旧梦。顾夜白看见时会皱着眉扔掉,却在转身时,偷偷把花瓣捡起来,藏进那个锁着苏珩所有纸条的抽屉里。
只有苏珩知道,那年他埋在树下的花瓣,在某个春雨夜发了芽。后来长出的海棠树,每片叶子都刻着顾时夜的名字,每朵花谢时,都会落下一瓣心形的红,像他没能说出口的、那句我喜欢你。
他终究是没能偷走那颗心,却把自己的心种成了树,守在离他最近的地方,看他和他的小尾巴,在岁月里走成了别人无法介入的风景。
而他的意难平,就像树上的年轮,一圈圈刻进树皮,被风雨打磨成沉默的疤,在每个有月亮的夜晚,隐隐作痛。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苏珩的春天,还未开始,便已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