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准备离开这个世界。
那天她像是回光返照,一整天都精神抖擞。
她温柔地摸他的头,对他说:“小述,感觉不经意间,你已经长大了这么多。”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直问她:“你会抛下我吗?”
她的妈妈这么多天来第一次笑:“妈妈怎么会抛下你呢。”
他放下心,高兴他的妈妈终于开始好起来了。
当他端着食物回到房间时,那一瞬间,世界安静到只剩他一人。
窗外嬉戏的鸟儿不再欢叫,蝴蝶颤抖翅膀却无法翩飞,树枝刚长出嫩叶就被风吹落在地。
分明是生机盎然的春天,可一切奇妙在他眼里都失了颜色。
他的妈妈自杀了。
割破手腕,汹涌溢出的血将洁白的床单浸透。
他没有哭,可能是早已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
高婶陪着他料理完所有后事,葬礼举办得简单,只是他的爸爸没有来参加。
大概是高婶看他可怜,告诉了他,他的妈妈其实是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
是因为他的爸爸在外面有女人,她知道却无力改变,久而久之,心理出现了问题。
在那一刻,他感到了深深的背叛。
原来,她的妈妈爱那个男人爱到了这种地步,即使被伤害,也甘愿为了那个男人放弃自己的生命。
分明他只有六岁,就算是为了他,她作为妈妈也不该狠心抛下他。
他的妈妈死后不到一年的时间,家里突然出现一个跟他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小男孩。
最讽刺的是,那个男孩只比他小了两个月。
许久未见的爸爸也开始经常回家,每当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模样,他就越替她妈妈觉得不值得。
高婶说那个小男孩名叫池冀,小名为“期”。
多好笑。
希冀的冀,期许的期。
意思是池冀是他爸爸的期冀吗?
那他究竟算什么,他妈妈又算什么?
他开始使坏,想将他们从池家赶出去。
可一个七岁小孩的力量太弱小了,他不过是恶作剧,就被他爸爸打得呕血。
当池良正说出那样伤人的话时,父子间的情分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他也无比清醒,他必须变得强大,才能彻底将这些伤害过他妈妈的人踩在脚下。
他开始不再针对池冀母子俩,努力装作懂事的孩子。
但讨厌他的人不会因为他的改变而喜欢上他,比如池冀的妈妈,再比如他的爸爸。
池冀的妈妈毛蓉从一开始对他的言语侮辱,从池良正t坐上飞往国外的飞机起的那一刻,转变成了行为上的凌辱。
凭着继母的身份,嘴上说是要好好教导他做人的道理,可动辄打骂是家常便饭,缺衣少食是每日常态。因着旁人说池冀是“野种”,毛蓉便也将气撒在他身上。
她说:“贱种生的小畜生,凭什么跟我们争。我会让池家只有一个少爷,而你,只是一条狗罢了。”
生于云端,也要将他拽入沼泽。
为了应她的话,毛蓉时常将他关进闭塞黑暗的密室,吃食也变成剩菜馊饭。他不吃,便连水也不给他。直到下雨天,将他推到雨幕之下,把所有剩菜馊饭倒在他的脚边。
大抵还是他不够坚强,当几条饿极了的野狗争抢着要冲上来时,他真的心生恐惧。
他想逃,可身体因为长时间缺少营养而格外虚弱。
所以他吃了。
那些他曾誓死都不碰一口的馊饭。
毛蓉看他的狼狈模样,心情大好。那是第一次,他萌生出要杀了她的念头。
这个念头在他心里播下种子,直到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夜,毛蓉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带着他驾车驶往郊外。在他反应不过来的时候,将他推出车外。
他只记得那个夜晚浑身都很疼,他躺在马路上,感受冰冷的雨珠砸在他的身上。
分不清脸上究竟有没有他的泪水。他只知道,他爬起来了。
因为他要杀了毛蓉,一定要杀了她。
7岁的池述,靠着这股恨意,踩着血液和泥土,一步步走回池家,走回属于他看不到尽头的深渊。
无数个雨夜,他总是会想,妈妈在天上看着他在这受苦,会不会后悔曾经丝毫不留恋地抛下他。
这样的遭遇几乎持续了一年,他庆幸他的命硬,还没死在毛蓉的手里。
池良正回家之后,他回归了正常的生活,可他知道,过往所经历的这一切,都是池良正默许的。
不然,小三上位的毛蓉胆子可没有这么大。
直到池冀突然性情大变,池良正总算肯分给他一些目光。
他知道池冀是为了他,厌恶的同时,竟会生出几分感动。
他不想接受池冀对他的任何一点关心,这会让他觉得很对不起他的妈妈。
他变得越来越虚伪,甚至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他总是将坏情绪一压再压。
直到听到有人说他妈妈的坏话,那些积攒了数不清多少日子的怒气,在那一刻如山火般爆发出来。
那是他第一次情绪失控,完全丧失了人性,当拳头一下下砸在□□上时,心里是说不清的畅快。
是池冀阻止他,才没造成无法预计的后果。
他清楚地知道他病了,用心理医生的话来说,是强迫性障碍。
内心有强烈的负面情绪,以及强烈的冲动想去做暴力行为,他明确知道这样不好,可他无法控制。
池冀似乎很关心他,每当他发泄情绪时,他总能第一时间将他从彻底失控的边缘拉回来。
他也会质问自己,是毛蓉和池良正的错,为什么总是对池冀恶语相向。
但这样,会让他心里好受些。
时光飞逝,距离他妈妈离世已有十年,每年的忌日也只有作为儿子的他会去祭拜。
他每年都会告诉他的妈妈,他会亲手杀了池良正和毛蓉为她解气,下辈子他还要做她的儿子,所以下辈子千万不要抛下他。
因为他一个人活在这世上实在太苦了,若不是恨意一直支撑着他,他根本活不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