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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宫变(2 / 2)

空气霎时安静。

乱糟糟的局面一瞬间就被控制住了。

沈忆捡起一块拭巾,缓慢地擦拭着脸上的汤汁,看向季祐风,似笑非笑:“我要感谢陛下,给我上了一课。”

季祐风凝视着她,眸色难辨。

“我年幼时,父皇曾对我说仁者不掌权,居高位者,不需要让人敬你,只需要让人怕你。”

“我当时不以为然,我觉得只要我勤勉能干,修身治国,自会有人忠心追随于我,与我肝胆相照,与我开创盛世。”

“可如今我明白了,哪有人会对另一个人死心塌地,忠心耿耿?”沾染了褐色汤汁的拭巾移开,露出女人一双清明的眼。

“这种会随着情势、利益、人心轻易改变的忠心太廉价了,我的确不需要这样的忠心。”

季祐风看着她,眸中淡淡闪过一丝亮光。

这就是他喜欢的女人,永远都这么果决,干脆,坚定,永远向前看,永远不回头。

沈忆随手扔下拭巾,唇边缓缓勾出笑:“你们没人肯站在我这边,没关系,我也从来没有说过,我要靠你们赢。”

季祐风不动声色:“哦?那朕倒是很好奇,皇后还有什么本事?”

沈忆伸出食指放于唇前,轻轻“嘘”了一声。

“——你听。”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随着她的动作安静下来,殿内一时静得针落可闻。

在这样的安静中,某些声音终于被放大。

就像在水下凫水了几个时辰的人骤然浮出水面,被安静无声的水流包裹了几个时辰的耳膜在接触到空气的那一瞬间,那些一直被淹没在深水中的,难以察觉的细微声响争先恐后地蜂拥而入,灌了满耳。

渐渐的,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外面奏乐之声从未停止,可在这奏乐之下,有兵器相击的声音,也有人的嘶吼,还有军令和号角。

有人杀了进来!

店门紧闭,将众人完全与外界隔绝,根本看不到外面的动静,只能靠听。

季祐风擡了擡眼:“你做了什么手脚?”

沈忆含笑道:“不过是吩咐人把这里看得紧一些,再让外面乐舞声再大一些罢了,只是看如今的情况,奏乐声已经掩盖不住,陛下不若猜猜,你手下的人,还能坚持多久?”

季祐风愣了一瞬,不由失笑:“你倒聪明。”

事情到这一步,他竟还笑得出来,不,应该说,季祐风自始至终其实都没怎么惊讶过。

沈忆眸色微深,没有应他。

似是想到什么,男人面上的笑缓缓淡去了:“只凭你手下的人撑不到这里,谁在帮你?”

未等沈忆回答,他扫了一眼殿内众大臣,眯起眼:“除了梁颂,还有……姬远?他今日称病,看来是假的了。”

沈忆道:“是。”

季祐风偏过头咳了两声,嗓音有些嘶哑:“姬远不会无缘无故帮你,为什么?因为沈聿?”

沈忆扬了扬眉:“是。”

而只因这一个“是”字,从宫变开始便一直神色自若的季祐风,竟瞬间变了脸。

“沈聿,又是沈聿,好的很!”

男人缓缓站起身,他慢条斯理地拂去袖口的褶皱,阴沉面容如风雨骤来,诡谲冷笑:“他就这么放不下你,朕费尽心思让他与你决裂,把他送去阴曹地府,他居然阴魂不散,还不肯放下你。”

沈忆眸光转冷:“季祐风,口下留德。”

季祐风道:“怎么?朕不过说这么一句,你就受不了了?阿忆,你真叫朕失望。”

“不过没关系,朕原谅你,”他话锋一转,朝她微微一笑,“毕竟,你以后,心里眼里,只会有朕一个人。”

沈忆嗤道:“陛下莫不是被气糊涂了,开始说胡话了。”

季祐风笑意愈深:“是吗?阿忆,你难道没觉得,你身上哪里不对?”

如有冰凉的蛇信在脖颈后舔过,沈忆不寒而栗,身子晃了一下。

她下意识握拳,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四肢变得绵软无力,脑袋昏昏沉沉,身体沉重得厉害,指尖甚至使不上力,沈忆霍然擡头,咬牙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季祐风只说了四个字:“醉卧琼台。”

沈忆道:“怎么会?我明明——!”

季祐风道:“你明明只喝了一小口,剩下的全倒袖子上了,对吧。”

他叹口气:“阿忆,你能想到,难道朕想不到?这瓶醉卧琼台,朕可是下了数倍的药量,别说是只喝一小口,你哪怕只是嘴唇碰到,也依然会有药效,只不过是时间长短的区别罢了,这个时候了,药效也该发作了。”

脑子晕眩得越来越厉害,眼前天旋地转,沈忆死死掐着掌心,勉强维持清醒,吐出两字:“……卑……鄙!”

她不是没想过在食物中动手脚,可她与季祐风同吃同饮,若要给季祐风下毒,她自己必然也要沾染毒药,即便事先服用解药,仍旧对身体极其不利。季祐风下了如此猛烈的药量,他自己更是饮了整整一杯醉卧琼台,沈忆难以想象他事先服了多少解药,身体要承受多少。

他为了算计她,当真是豁得出去。

昏沉模糊的视线里,季祐风负手一步一步微笑着向她走来:“阿忆,若非朕提早留着一手,凭姬远的实力,朕今日还真可能就交代在这里了,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成王败寇。阿忆,以后,乖乖听朕的话。”

周围,黑衣死士早已与舞姬们缠斗起来,她身边已经没有人。

沈忆在指尖凝聚起一点力气,从发髻中摸出一支尖锐的金簪朝他刺去,但在离男人胸膛还很远的地方便被一把紧紧攥住了,季祐风牢牢桎梏着她的手腕,轻而易举地掰开她的手指。

金簪叮呤落地,在地上滚了几遭,停了下来。

沈忆仍不肯放弃,开始奋力挣开他的钳制。

这时,季祐风一把将她拉至身前,微微俯下身,凑在她耳边轻声说:“阿忆,你不是一直纠结,朕和沈聿,到底谁才是你的阿淮吗?”

“朕现在可以告诉你了。”

沈忆立刻停止挣扎,男人清晰而残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的阿淮,被你亲手送去西南边关,一箭穿心,永远死在了那里。”

“大军运回来的棺椁,装的是别的死尸易容成的,而你的阿淮,已经被朕挫骨扬灰,一根头发丝都没有留下。”

“但杀死他的人不是朕,是你。你的阿淮,因你而死,是你亲手杀了他。”

“阿忆,对朕这个答案,你还满意吗?”

沈忆彻底不动了。

仿佛鲜嫩花枝一瞬枯萎,她漆黑的眼睛定住了,黯淡空洞地不知望向何处,随即,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出来。

她紧紧闭上了眼。

可泪水却永无止境一般,顷刻浸湿了整张脸,眉头深深拧起,仿佛有什么东西撑在上下牙关之间,嘴巴完全合不上,却只能发出无声的痛哭,她身子止不住地向下坠。

季祐风低头看着她,攥着她手腕的手不自觉越来越用力,越来越用力,苍白手背上甚至凸起狰狞的青筋,在女人白皙的肌肤上留下深深一道红痕。

他本以为告诉她这些,他会高兴,可事实上,看到她如此模样,他嫉妒得几乎发狂。

没关系,没关系。

他安慰自己,以后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阻碍他们在一起。

再不会有。

季祐风一手绕过沈忆的肩,准备将她抱起。

而就在这时,殿外忽起一阵嘈杂人声,砰地一声巨响,门被一阵疾风吹开,门扇被拍在门板上,又大力反弹回去。

仿佛一只麻袋被撕破一道口子,凉风灌入,殿内几乎凝固的空气缓缓流动起来。

下一瞬,大开的门口飞速闯入一柄剑。

众人来不及惊呼,眼看着那剑破空而去,直指沈忆——

不,不是沈忆,是她身边的季祐风!

季祐风反应极快,立刻闪身避开。

然而,他的动作再快,也不可能快过剑。

噗呲一声,剑刃深深没入他的右胸,染血的剑尖从背部穿出来,男人重重跌落在地,雪白的前襟瞬间晕开一大片血色。

沈忆踉跄着稳住身形,怔怔回眸看向殿门处。

金阳灿烂,光尘飞舞。

门前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人影,逆光而立。

沈忆的眼睛瞬间定住了。

心跳在这一刹那急速狂飙,几乎跳出胸膛。

嘴唇嗫嚅几下,可喉咙干涩得厉害,发不出声。

他大步向她走来。

沈忆死死盯着他。

墨发黑眸,凌厉英俊的一张脸,眼底结着冰,眉峰藏着雪,常年一张脸冷的要死,她却觉得最好看。

“……沈聿。”

她低喃如梦中呓语,泪流满面。

一双手擡起她的脸,指腹熟悉的粗粝触感拂过,低沉微哑的声音罩下来:“阿忆,我来迟了。”

她指尖颤抖着握住他的手,握得那样紧,那样紧。

沈聿伸手稳稳拥住她,擡起眼,看向殿内众人。

所有人都下意识远离殿门,慢慢地退回了殿内。最后,沈忆身边只剩下沈聿,而在她对面,所有人都站在了季祐风身后。

鸦雀无声。

忽的,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沈聿,还不快过来!她可是梁人!”

一语惊醒梦中人,众人如梦初醒,纷纷上前怒叱,指责谩骂纷至沓来。

“为何救她这个梁人!”

“不能救她!”

“快过来!!”

“她是梁国公主!!”

沈聿擡了擡眼。

“我知道。”他说。

他紧接着道:“可那又如何?”

满堂皆惊。

男人慢条斯理地抽出腰间佩剑,单手松松提着,剑尖指地,鲜血顺着剑身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你们不喜欢她,没关系。”

“你们不肯支持她,也请便。”

“但你们想让我加入你们,抱歉——哪怕全天下人都反对她,我也会站在她身后。”

“无论她是谁。”

“无论,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