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
栃木一边接着他的话头顺着往下问,一边开始着手准备术式的发动。
“来,手给我。”
她把右手伸出,掌心向上,冲五条勾了勾手掌。
见状,五条配合地把自己的手掌掌心朝下递出,盖在了栃木手心上。
栃木的手掌远没有五条的手大,被她两手上下盖住的五条的手掌像是三明治中过大的煎肉,看到这一幕的五条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过,如果他们知道,你能辅助咒术师施展咒术的话,那他们肯定要换一套说辞了。”
“我懂你的意思了。”
不用五条细说,栃木瞬间明白他指的“说辞”是什么。
上次栃木试过使用五条的术式,先前积累的经验让她愈发的驾轻就熟起来,甚至不用过分集中注意力也可以做到。
静默着没说话的五条也把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小光的咒力使用,好像变得更加精细了。
片刻之后,她清了清嗓子,刻意压低嗓音装作是老年人。
“‘能发挥这种作用的咒灵,它应该是全体咒术师的财富而不能被某人独享,五条小儿我命你速速交出来’,是这样吗哈哈哈哈!”
看到笑得前仰后合的栃木,气不过的五条用自己空闲的左手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后面这段模仿就省省吧,呕——”
擦掉自己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栃木问道:
“你不让我说出去,也是因为这个吧。如果我有远超危险的利用价值,那会比现在招人忌惮的情形还糟糕。”
先前以为咒术界的高层对自己应该不至于恶意这么大,在听完虎杖同学的境遇后,栃木才对高层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五条点头:“是。说不定你就成为谁家代代相传的传家宝了。”
永远困在现在的状态,介于生与死之间的模糊境地,不被允许拥有自己的意志。
由“欲望”驱使的行为,会远比“恐惧”的要来得可怕的多。
栃木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我明白了。”
因此,这个能力她需要保守,不能让同为咒术界的其他人知道。
视线无意略过地面上成堆的硬币,栃木想起硬币的事情还没和五条说。
“对了,我口袋里的硬币是你拿过去研究了吧,你看出来是什么术式了吗?”
当时情况复杂,她还没来得及亲手把硬币给五条,就跑去救狛枝了。
没想到后面却被这些小小的硬币给弄晕,尽管目前看起来没有什么影响,栃木还是有点担心会有什么隐患存在。
硬币的术式是寻人,找的人就是你,很可能和你生前的线索有关。
——本来应该这么说的。
但是鬼使神差的,这句话在五条喉咙里上下滚动了几个来回之后,被咽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
“是捕捉咒灵的术式,似乎诅咒师是使役咒灵的,但是由于他不在现场,要不然等你昏过去之后,他就能把你当宝可梦一样收起来了。”
“原来是针对咒灵的术式。”
联想到刚刚五条告诫过她的话,栃木感到一阵后怕。
看着面前的人毫不犹豫地相信了自己的说辞,五条心中莫名松了一口气。
只是猜想没有定论的事情,暂且还是不告诉她。
他如此说服自己。
不是我的……私心。
“但是我昏过去的时候,好像回忆起了一点生前的事情。”
“什么?”五条猛地擡起眼睛。
“是吧是吧,你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以为五条是在为她回忆起往事而感到惊喜,栃木仔仔细细地回忆了片刻,才说道:
“我记得是在一条长长的走廊里面,有一个男生问我,‘你还愿意吗’。”
想起前面那几个被消音的字,栃木觉得那很有可能就是自己的名字。
“难道是……告白!”
五条的声音陡然提高。
“原来你这么八卦的吗?”没懂五条为什么思路这么新奇,栃木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不是,不是告白,因为我的回答是,‘如果只用这么小的代价就能帮助到别人,我为什么不愿意呢?’,这样子——所以说我是被什么传销组织给骗了吗?类似于外星生物诱/拐无知女孩当魔法少女的那种。”
五条:“……”
感觉不论是哪一种情况都让人格外不爽啊。
然而没给两人过多的闲聊时间,放在地面上的对讲机声音突然清晰起来,七海沉稳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栃木同学,听得见吗?”
栃木拔高音量回答道:
“听得见。”
“这边的情况我已经弄清楚了,距离目的地还有十分钟,最后一分钟的时候我会倒计时,到时候你按照计划行事。”
尽管对面看不见,栃木还是习惯性地点头道谢:
“好的,辛苦你了,七海先生。”
通完话,栃木先是注视着五条,然后视线逐渐下移到他递出的手。
“我准备开始了。”
“嗯,好。”
她闭上双眼,把五条的手掌合拢在自己的两手手心中。
顷刻间,庞大的咒力从栃木体内流淌而出,沿着地面向下渗透,在她有意识地操控之下,迅速向天际赌场的各个角落扩散开来。
和一般状况下会让人感到不适的咒力不同,身为咒灵,栃木的咒力却有着一种莫名的平和感,那些负面情绪好像就被她直接滤掉了。
源源不断的咒力持续输出,像是一条平和的大江缓缓流淌。
五条感觉自己甚至没有消耗多少,比起咒力的流失感,栃木手掌的触摸感甚至都来得更明显。
而且这种触感越来越明显了……
他确信这不是错觉。
原本只是轻轻托着,然而栃木无意识之中越来越用力,最后牢牢地攥紧了他的手掌,白净皮肤下的血管因为过分用力而变得愈发清晰起来。
被这样紧得握着,五条也没显露出半分不适,只回手也握住她的手。
整个房间内安静地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时间的流淌仿佛停止在这一瞬间。
五条难得的没有带墨镜或者眼罩细看栃木。
好像比我印象里的白上了不少啊。
一时间,他有点后悔平时总是带着墨镜。
就在五条快开始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时,栃木的声音把他的思绪拽了回来。
尽管还是闭着眼睛,她手上的力度稍微放松了些许。
“说起来,你不担心我失败吗?”
在栃木提出计划前,她没想到面对自己这个貌似十分“乱来”的提议,五条只是寥寥问了几句,就一口答应下来。
把这么多人的安危交付于她,真的不担心吗?
五条带着笑意的声音反问道:
“你对自己没信心了吗?”
“怎么可能,没有把握我是不会乱说话的,毕竟涉及这么多人的人身安全问题,结果的选项只有‘成功’和‘非常成功’。”
栃木眉头微蹙,似乎是对他的反问有些不满。
“那不就是了吗,你认为可以,所以我相信你可以。”
五条伸出自己空出的一只手,替她揉开了皱起的眉头。
“因为你是我的伙伴和搭档,不是吗?”
“诶——”
枥木带着些调侃地意味拖长了语调,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词一样。
“这句话听起来有点耳熟啊。”
从五条口中听到自己曾经说过的话,栃木有些出乎意料。
被质疑的五条倒是直接坦坦荡荡地承认了:
“因为这是你说过的话,我都还记得,难不成你忘了吗。”
栃木反驳道:“当然没有忘。”
闭着眼睛的栃木没看到五条的神情。
五条的目光落在她白皙完好的手上,恍惚之间和他的记忆中那双布满伤痕皲裂的双手重合起来。
一切似乎像是在不断回演重复,可是却又有着许多的不同。
等到栃木都快要怀疑他是不是发生什么意外突然不能说话了,五条才开口继续说道:
“现在想来也太不公平了吧。你看我都答应过你说‘好’,但是你却没答应过我,怎么想都觉得我好吃亏呀。”
厚脸皮如五条撒起娇来没有丝毫心理障碍,甚至语气里还带上了些许委屈。
栃木失笑。
吃亏还有这么个吃亏法吗?
“那我现在补上还来得及吗?”
“当然来得及,洗耳恭听。”
她深吸了一口气,闭上嘴,停顿了很久才吐出那个字:
“好。”
失去记忆游荡在世间,被无意唤醒后收到了他人施舍的援手。
但是那并不是栃木想要的。
不过,五条给了她真正所想要的东西。
把她当做一个“活生生”的人来看待的平等和尊重。
对讲机再次传来了七海的声音。
“栃木同学,准备倒计时一分钟。”
收到消息的栃木终于做完了准备工作,她睁开眼睛,目光炯炯地看向五条,声音坚定而稳重地答道:
“收到。”
你对我的信任,我知道了。
所以我不会辜负它的。
“布置完成了吗?”
五条注视着栃木眼中自己的倒影,询问道。
额头上几滴汗水从栃木脸颊边上滑落,沿着下巴滴落在地上,留下浅浅水迹,栃木的脸上露出一个十分骄傲的笑容。
不用她开口,五条已经读懂了那笑容之下的内涵。
万无一失。
栃木开口回答:“万无一失。”
正如他所料。
“倒计时开始,60。”
临门一脚,栃木突然想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话说,我们是不是忘了带什么救生用品。”
千算万算,居然算漏了这一点。
到时候难道我们要自己游回陆地吗!
“50。”
五条像个没事人一样,轻松地回答道:
“是没有带,你才发觉吗。”
“你怎么不提醒我一下……”
“因为你刚说,我也才刚想起来嘛。”
“……”
“40。”
看了眼对讲机,栃木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说道:
“现在喊人也来不及了吧。”
“那是肯定的。”
“30。”
五条接着说道:“不过也有例外。”
没懂他意思的栃木:“什么例外?”
他轻轻眨了一下眼。
“我。”
“20。”
“五条。”
在心里思想斗争了片刻,栃木开口犹豫道:
“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哈,可能性非常小的,如果我又昏了过去的话,就麻烦你把我捞起来再叫醒我。”
“10。”
“会的,”五条低声说道,“不管多少次,我都会叫醒你的。”
“3,2,1。”
七海手持对讲机,余光看向窗外。
就在他报出“1”的一瞬间,余光中窗外的景象瞬间改变,鳞次栉比的高楼即刻间转变为了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
目睹这一奇迹的技术员发出了欢呼声:
“成功了!”
七海也放下对讲机,不易察觉的笑容展露在他的面庞上:
“是的。”
他们成功了。
如果说出去这是由咒术师和咒灵合作之下产生的奇迹,怕是没有人会相信这是真的。
但七海知道,那两个人不需要由别人来认可。
入水掀起的浪花砸在窗上,冲刷着万米高空带下来的灰尘。
曾经翺翔在万丈高空之中的天际赌场,如同船只一般搁浅在了横滨海岸的近海。
“走走走,我们快撤。”
被发出巨响的浪头吓得往后一退,技术员这才意识到他们该撤离了。
跟随着七海往指定疏散路线跑去,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天际赌场。
你们也一定要平安出来啊。
即使是几句话的浅交,连名字都不知道,他在心中为那两人祷告道。
发动术式后的一瞬间,栃木的双手失去力量垂下,整个人后仰躺倒在地面上,被她头撞到的硬币堆散落满地。
不等五条惊呼出声,一只手直直地垂直地面举了起来——
然后比了个大拇指。
栃木坐起身,擡起手臂用袖边的衣服在鼻子下潇洒一擦,只留下些许干涸的血色。
“还行,有点上头。”
她向笑着站起身的五条伸出手。
五条抓紧她的手,把仰躺着的栃木拉起身。
“我们走吧。”
带着海腥味的水流倒灌进天际赌场内,走廊内的水位越来越高,从脚腕漫到腰际,最后没过两人头顶。
透过窗户向外望去,可以看到清澈透明的海水在微风的抚动之下,折射着粼粼波光。
眼前的景象莫名就给了她一种熟悉感,不仅仅是她在病床上梦到的那点回忆,而是更加深远更加久远以前的记忆。
记忆中是同样冰冷的水底。
但是,现在有一点不同了。
交握手心处传来的温热体温提醒着她,还有人陪着她一起。
“五条先生!”
两人出天际赌场,刚从水中探出头来,就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呼唤。
沿着声源望过去,他们看到了一个熟人。
狛枝滑动船桨,救生船慢慢靠近了两人。
“栃木小姐也在啊……本来其他人还在担心怎么找到你们呢,没想到这么巧就给我碰上了,真是幸运。”
划到五条身边后,他收起船桨。
五条先托着栃木爬上船,然后自己手撑着船沿,一跃而进跳到船中。
三人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楞在当场,愣了片刻,又突然一块儿开怀大笑出声:
“你捞我一次,我捞你一次。”
“风水轮流转嘛。”
“不过最好还是别有第三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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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地岸边,政府工作人员手持花名册站在沿海岸上,对落水人员进行比对,以确保没有人员被遗漏。
“好的谢谢您的配合……下一位。”
工作人员擡头看向下一人。
与那些急忙赶着去处理湿透衣物的游客不同,眼前的黑发年轻男子看起来似乎还十分轻松惬意,不顾身上不断滴落的水珠,扶着海边的栏杆眺望远方。
他开口打断了年轻男子神游的思绪:
“这位先生,请问您的姓名?”
被叫到的年轻男子转过头来,一双鸢色的眼睛里噙满笑意,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对面手中的名册:
“太宰,太宰治。不过你应该在名册里找不到我的名字。”
“啊?这样吗?”
不信邪的工作人员飞速翻找着,最后果然以失败告终。
名为太宰的奇怪男子笑道:“当然啦,我不是天际赌场的游客,我只是想要入水而已,哎,没想到被你们的人给捞了上来。”
这么说完,还十分夸张地摇摇头,像是惋惜自己的入水计划被人破坏了。
工作人员:“……”
会有人把入水这件事说得那么开心吗!
“不过您的身体也湿透了,再站在这里吹海风很有可能会感冒的。”工作人员手臂朝另一处的帐篷指去,神情认真地说道,“如果您愿意的话,不如去我们的工作人员那里收拾一下,坐下来喝杯喝水吧。”
“好嘞,那就这么办了。”
太宰再次往海面上看了最后一眼,身体向后退了一步,双手松开栏杆,转身向帐篷走去,背对着工作人员道谢:
“多谢你啦。”
嘴里哼着诡异的歌曲,太宰脚步轻快地离开了海边。
今天,似乎看到了不得的东西。
“异能力者之外的世界吗,真好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