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容容睡下之后,管长离拉着雁翎长谈了一夜,从她被追杀至魔界被其他人误以为死亡的那些年,说到雁翎的女儿。
管长离说,你不能那样对待你的女儿。
又问,难道你不爱她吗?那为什么又要生下她?
雁翎只回避了“爱”的字眼,满脸漠然地说她妈妈就是这样将她养大的。
至于为什么生下女儿……
她说她只是不知道还能为了什么而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那个时候世界上仅仅只有两个混血,一个是管长离,一个是雁翎。
管长离有很多人类亲人和朋友。
她愿意当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类。
但对于雁翎来说,世界上有且仅有一个的同类就是管长离。
生下她的母亲早已死去,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男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去证明。
与这个世界仅剩的联系——管长离——已经“死去”。
被留下的雁翎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幽灵。
管长离说不出话来。
雁翎却难得有了倾诉的欲|望。
她说她的母亲爱她也恨她,在实验室中存活下来的女人从始至终都不曾真正爱上过几乎毁灭了他们世界的怪物,但对自己生下的女儿却总还有几分割舍不下的感情。
雁翎曾经以为母亲爱她,因为她确实曾为了能让她活下去而不顾一切。
可也仍是她的母亲,会指着她的鼻子说她不是人,而是怪物。
她爱自己的女儿,却憎恶着女儿身体中作为怪物的那一部分。
雁翎曾经想要伪装得更像人类一点。
为此她不敢受伤,看到认识的其他人类在自己面前被真正的怪物撕碎,也不敢主动站出来救下他们。
即便那些怪物对她来说不堪一击。
在周围避难的人因为恐惧而发抖的时候,她的母亲也会将她抱在怀里,或者护在身后,做出保护的姿态。
可一旦她受伤,或者表现出超出普通人类的能力,母亲总会露出嫌恶又恐惧的眼神,远远地躲避着,好像在看着什么脏兮兮的垃圾。
然而即便在最厌恶她的时候,她的母亲也没有真正抛下她。
她的母亲最后只是疯掉了。
那个疯子在一个大雪天的深夜走出了家门,嘴里念叨着要把出门在外的女儿带回家,一路走进了深山,最后被大雪掩埋在了深山的一角。
葬礼还是管长离和她的人类朋友帮忙一起办的。
那之后雁翎就跟在了管长离的身边,成了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
对雁翎来说,这就是世界上仅有的两个同类相依为命。
她很少再提起母亲的事,因为管长离几乎已经代替了她母亲的位置。
直到管长离“死去”的那些年,雁翎才又想起过去那个没有谜底的问题——她的母亲到底是爱她多一点,还是恨她多一点?
纠结了太久,就近乎成了执念。
只是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把死人挖出来询问,或许自己成为母亲之后就能窥见几分谜底。
结果那依然是个谜团。
什么算是“爱”?
她从一开始就连这个问题都没有搞懂过。
直到那个男人死去了,她才敢稍稍确认——对于人类而言,最贵重的莫过于性命。
那个人甘愿为了她而舍弃性命,多多少少还是爱着她的吧。
可他已经死了。
自从他死后,世界上就没有人再爱她了。
管长离听得心疼,又很认真地对她说,我爱你,容容也爱你,往后还会碰到更多爱你的人,也许是朋友或新的亲人,又或许是爱人伴侣。
爱一个人就是希望一个人好好的。
管长离希望雁翎不要再那样对待自己的女儿,或许对雁翎来说,主动爱一个和普通人类无异的人很难,但那本就是她的责任。
她不能、也不应该再让她的女儿经历同样的痛苦。
雁翎最终流着泪点头,对着睡着的女儿的方向低声说了“对不起”。
「以后会好起来的。」
这是管长离隔天离开之前对雁翎和容容说的话。
容容牵着母亲的手,仰着头对她露出了一个羞涩的笑容。
在这一刻,她们谁都没有预料到,已经没有“以后”了。
下一次见面,管长离就看见了此生最为怪诞的一幕——
她的妹妹、世界上第二个人类与恶魔的混血,性格偏激乖张却无损美艳容颜的漂亮女人,在长大成人数十年之后,属于人类的皮囊层层剥落……
自出生起就是人类相貌的雁翎变成了怪物。
或者说——真正的“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