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又改口：“一个认识的朋友送的。”
云螭长长地“哦”了一声，一边用余光打量了一下旁边的秦乐。
秦乐对此也表现得十分茫然。
那大概就不是云城认识的人了。
云螭收回了视线。
在秦乐紧张地注视之下，管长离成功发动了车，顺利上了路。
管长离在这方面是个彻头彻尾的新手，但她胜在学习能力足够强，短短几个小时就已经能够无师自通，开得比秦乐还要稳当。
但云螭在前面几个小时里就已经吐得快要虚脱。
她有气无力地抱怨了几句，秦乐有点不知所措，只好拧开瓶盖，默默将水递到她嘴边。
云螭安静地喝着水，因为道路平稳下来，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但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沉默与死寂就渐渐在车厢之中蔓延开来，所有人都没有再开口说上一句话。
秦乐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不断跳动的眼皮。
沉默又带来了更多的不安。
直至看见指示向云城的路标，这种诡异的压抑和沉寂才陡然一松。
秦乐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管长离一个人几乎开完了大半的车程，一路上都没怎么休息过。
“剩下也不远了，还是我来吧。”秦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你还是稍微休息一下，怎么能让你一个女孩子一直这么辛苦。”
管长离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拒绝。
在穿过下一个路口之后，他们交换了位置。
云螭原本正窝在座位上低头看着掌上电脑，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小键盘，听见旁边开关车门的声音，擡了下眼皮，然后就忍不住露出了几分痛苦的神色。
“我又要开始准备好塑料袋了是吗。”云螭抱怨了两句，一边长长地叹了口气。
管长离朝她扔过去一个药盒。
“这是什么？t”云螭眯起眼睛看了两眼说明事项。
“晕车药。”管长离说道。
“你从哪里找到的？”云螭有点诧异地问道。
“刚刚在前面的储物格里摸到的。”管长离指了指前面的驾驶座。
“已经过期了。”云螭叹着气敲了敲药盒上的生产日期。
“不吃就扔掉。”管长离语气平淡地说道。
“算了，才过期两个月。”云螭改变了主意，拆开药盒，就往嘴里扔了一颗药，“反正也快到了——等到了地方，我绝对要先把这破车拆了重新改造一下。”
秦乐跟她招呼了一声就继续开车。
云螭拧着眉头闭起了眼睛，准备先熬过这段起步路程再说。
好在这段道路还算宽敞平整，即便是秦乐那样稀烂的开车技术也没让人太过于难受。
也有可能是药起了作用。
云螭把眼睛睁开一条缝，觑着手上的屏幕。
随意地扫了两眼之后，云螭的脸色蓦地变了变。
她猛的从座位上直起身，一头撞上车顶，响亮地“咚”了一声。
动作幅度之大，就连驾驶座上的秦乐也被吓了一跳，想也没想就踩下了刹车。
刺耳的急刹车之中，云螭差点撞上前面的椅背，管长离在后面伸手拉了她一把。
先前那么危险的情况，云螭还能保持一副嬉皮笑脸的轻松模样，这会儿脸色却难看得吓人。
她死死抓着屏幕，用力到指节都在泛白，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意外之事。
这样的反应叫旁边的人也开始感到不安起来。
“怎么了？”管长离微微皱着眉问道。
“乔老师——”云螭喃喃地说道，“我一个朋友那边好像出事了。”
“岚城那边？”管长离问道。
“不。不是岚城的人。”云螭脸色稍稍缓和下来，但仅仅只是理智逐渐回笼。
她一边飞快地扫视着刚刚接受到的加密信息，一边心不在焉地解释着：“可以算是网友或者笔友，我们没有见过面，不过很多事情上见解相同，不久之前我们还讨论过一起跳槽到雨城的事……”
“所以，”管长离放缓了语气问道，“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遭受了恶魔的袭击。”云螭彻底冷静下来，已经梳理过一遍收到的信息。
“他们那里原本只是个小规模的小型研究所，不过最近研究出了新型的武器，所以在恶魔来袭的时候也勉强支撑了一段时间。”
“但是弹|药数量不够，恐怕最多只能再支撑上两三个小时的时间，不过……”
云螭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住了。
管长离问：“不过什么？”
云螭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微微拧着眉头，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有点奇怪。”
管长离问：“哪里奇怪？”
云螭说：“他刚刚把最关键的研究资料发给了我，还告诉我余下的部分藏在了哪里，让我一起带去雨城。”
管长离：“所以？”
云螭忍不住自言自语：“虽然他那些研究资料在雨城能发挥的价值更大，但是如果只是为了求援，以此为筹码，向云城求助不是更快吗，云城的距离可要近得多了。”
“要是现在尽快联系上云城的人，说不定还来得及救下一部分人。”
对方都能费上一番功夫联系上云螭了，没理由联系不上云城的人。
秦乐竖着耳朵听着她们的对话，越听越觉得莫名有些熟悉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到底哪里熟悉。
直到他看见管长离逐渐暗沉下来的眼神，才突然福至心灵。
“管小姐，你和你的朋友来的地方是不是也遇到了恶魔的袭击？”
管长离也在那同时问了云螭一句：“你那个朋友在什么地方？”
“好像是碧城的研究所，在以前的碧玉城旧址。”云螭擡头看了她一眼，又瞥见秦乐脸上惊讶的神色，顿时冒出了一个猜测，“你们很熟？”
管长离没有接话，皱着眉头陷入沉思。
秦乐看了她一眼，只好主动开口接道：“管小姐和她的朋友就是从那里来的。听说那里遭遇了恶魔的袭击，那里的市长亲自来云城求助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就渐渐放松下来，还反过来安慰了云螭两句。
“在我们去岚城之前，云城的救援队就出发去碧城了，再怎么慢这会儿也该到了。”
“听说那里只有一只恶魔出没，救援队应付起来应该不会太困难。”
秦乐说着说着就渐渐增加了一些信心，然后向两人发出邀请：“不如我们先回云城，我去找同事打听一下那边的救援情况，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你们还能在云城再见面呢。”
更重要的是，即便他们现在立刻出发，也不可能在短短三个小时之内到达碧城。
在一路都没有碰见恶魔，一路畅通无阻的情况下，至少也要花上一到两天的时间。
秦乐和管长离倒是承受得了长途奔波的辛苦，但云螭恐怕吃不消的。
此刻云螭的脸色已经苍白得吓人了。
她看起来好像随时都有可能直接陷入昏迷。
云螭同样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也没有在这时候选择逞强，而是微微直起身子点了点头。
“那就辛苦你这个东道主了。”云螭拍了拍秦乐的肩，语气变得和蔼，甚至还能隐约听出几分慈祥。
秦乐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车身大幅度地扭动了一下，差点开到沟里去。
他连忙踩下急刹，云螭一头撞上了椅背。
云螭磨了磨牙，摸着鼻子擡起头，阴测测地看了秦乐一眼：“你再急刹，我说不定就直接吐你身上了。”
秦乐讪讪地道歉：“对、对不起。”
管长离看了他们一眼，微不可察地轻叹了一口气。
她已经开始有点后悔了。
——从接下林啸那单委托开始。
虽然在这短短几天时间内就获得了不少充满了冲击性的重要信息，但……
不知不觉间，她好像已经一脚踏进了某个未知的漩涡。
明明知道的真相更多了，但前路的迷雾却反而变得越发浓重起来。
管长离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似曾相识的风景，指尖无意间又碰到口袋里那个破碎的吊坠。
那是付野临行前托人转交给她的东西。
她原本还想着下次见面的时候物归原主，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她也并没有那么在意。
——她也没有很想再见到那些人。
“归还”也就变成了顺手为之并且可有可无的选择。
所以这一路走来，她几乎已经忘记了那些东西的存在。
然而，偏偏就是在她即将再回到云城，即将要把这单漫长又繁琐，而且还没多少报酬的任务彻底结束掉的时候。
管长离并不否认自己确实为此有些不安，也并不希望萍水相逢过的熟人在她看不见的角落真的死去。
但此刻她也确实有些鞭长莫及，也只好在心底默默祝福他们好运。
如果遭遇了不幸……
管长离动作微微顿了顿，指尖不自觉地往下压了压。
不算尖锐的断裂面在指腹上拉出一道细长的伤口，随后又在两道呼吸之间飞快地愈合，只留下一点淡淡的血痕。
这个世界上每一天都有无数的人死去。
早就末日降临之前的旧时代就是如此。
“不幸”本就是这个世界必然的一部分，为之默哀几秒已经算得上是尽到礼数了。
管长离慢慢松开了手。
回云城的研究所是有专门的通道的。
回到了云城的范围内，秦乐瞬间又满血复活，仿佛回到了自己的主场。
虽然没有逛遍过云城的所有角落，但秦乐早就把云城的地图牢牢地印在了脑子里。
他轻而易举地找到了那条隐蔽的通道。
穿过长长的小道之后，一扇高大且厚重的金属门徐徐展现在他们面前。
秦乐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扇大门，不由露出惊叹的神色。
这本就是云城所展示出的强盛的实力的一部分，秦乐都没有发现自己的小动作都比之前活跃了许多。
这无疑是某种安心的表现。
云螭瞥了他一眼，原本想说些什么，最后又通通咽回去。
恰好车子又是一阵急刹，云螭脸色顿时就是一白，连忙伸手死死捂住嘴。
“完了，我的工作证找不到了！”秦乐摸遍了身上的口袋，满脸尴尬又有些焦急，“可能是丢在岚城那边了。”
“你们这里没有什么刷脸服务吗？”云螭忍着呕吐的冲动问道。
“正式员工是个可以的，但我只是个实习生。”秦乐讪讪地笑了笑，“不过我记得手册上有说过这种情况，要下去做个登记才行，就是流程比较长。”
他冲着两人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麻烦你们稍微在这里等我一下，我会尽t快回来的。”
云螭冲他挥了挥手，管长离也点了点头。
秦乐打开车门跳下车，一路小跑冲向了门口，不知道是怎么操作的，很快旁边就有一道暗门缓缓打开，他走了进去。
云螭微微往后仰了仰，凑到管长离耳边跟她说话：“现在我有点理解你的想法了。”
管长离微微擡了下眼皮，反问：“什么想法？”
“那个小鬼。”云螭伸手指了指秦乐的背影，虽然距离已经很远，但她还是压低了声音说道，“那种长不大的天真小孩，还是留给他亲爱的老师去操心吧。”
“无论从外表还是心智，他可一点都不像是比你大几岁的样子。”云螭指指点点。
“那还真是多谢你的夸奖。”管长离语气敷衍地说道。
不过她也没有反驳云螭的话。
她确实觉得秦乐还是跟在他老师身边更好。
“就是他身上那个定|时|炸|弹……被发现了确实是件麻烦的事，叶教授要是还在或许还好，但万一哪天他不在了，那小子说不定也会被关进实验室。”云螭继续说道。
她思索了片刻，立刻又改变了主意：“不过那种事还早得很，叶教授说不定只是嫌他太烦了，所以才想当个甩手掌柜。”
“看在过去跟老师的情分上，我也会定期关注一下他宝贝学生的处境的。”
云螭又瞥了管长离一眼，罕见地露出了几分迟疑的神色。
“在我开始回报你之前，能不能请你先陪我去一个地方？”
云螭说得有些犹豫，管长离却一眼就看出她的想法。
“你想去那个碧城的研究所？”
云螭点了点头：“不亲自去看一眼，我总觉得心里有点不踏实。”
管长离冷静地提醒：“即便真的出现什么意外，你到那里之后可能也只能赶得上给他们收尸。”
云螭轻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我可不是那种天真的小孩了。”
她对那样的结果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她没想到的是，管长离竟然直接一口就答应了。
“可以。”管长离说道，“把秦乐送回去就可以出发。”
云螭正思索着还能用什么理由去说服她，闻言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看了她半晌。
然后她才半开玩笑地问了一句：“需要我支付什么报酬吗？事先说明，我身上可没有那么多金银珠宝。”
管长离摇了摇头说不用：“报酬你已经支付过了。”
云螭眨了眨眼：“是什么？我怎么没有印象。”
“是吗。”管长离淡淡地说道，“那剩下的部分就以后给我打工来抵债吧。”
云螭停顿了几秒的时间，仔细打量着管长离的表情，然后忍不住笑出来。
“这么说，你现在终于肯相信我了？”云螭饶有兴致地说道，“我对电子和机械都比较有研究，对铸刀和枪|械改装也略有心得，你更喜欢什么？”
没等管长离回答，云螭瞥见她脖子后面没有完全擦干的血迹，又兴致勃勃地推荐：“你现在这个情况，我觉得用枪更合适一点，就算自愈能力很强，但每次搞得一身血都还挺吓人的，对周围人的心脏不好，对你的衣服也不好。”
“万一在荒郊野外还没有任何补给站，这样多尴尬……”
云螭喋喋不休的同时，也距离管长离越来越近。
说到兴起时，她甚至想要伸手去比划一下管长离的长短，但才刚刚碰到袖口，管长离就一脸冷漠地将她的脸推到一边：“不必费心，你只需要打杂就够了。”
在准备松手的时候，管长离的动作忽然顿了顿。
云螭正想继续抱怨几句，却在撞进管长离眼眸的刹那噤了声——从温和散漫到杀气腾腾也不过就是眨眼之间的事。
那冷冽的眼神如同尖锐的刀锋划过头顶。
云螭在那瞬间感觉到头皮发麻，浑身的警报拉到最响，她已经忍不住开始回忆自己哪句话说错惹恼了管长离。
但很快她就发现管长离看向了窗外的某个方向。
等到云螭可以扭头的时候，管长离已经松开了手，充斥着杀意的眼眸又恢复了平时温和无波的模样。
“你看到什么了？”云螭没有在窗外看到任何不同寻常的东西。
“讨厌的东西。”管长离这样回答道。
她的语气更像是在说看见了什么烦人的脏东西。
云螭是真的有些不解，左右张望了一圈，也只看到秦乐正远远的走过来。
从放松的表情来看，秦乐应该也没遇到什么麻烦。
天上晴空万里，怎么看都是个非常吉利的好天气。
“是我看错了。”管长离改口说道。
“你是不是太累了？”秦乐刚上车，听见这句话不由担忧地问了一句，“一会儿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可能吧。”管长离没有反驳。
——如果真是那个家伙，应该不会这么沉得住气，也更没必要刻意躲藏。
而是应该直接冲过来就要捅穿她的心脏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