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144、过往24
再见到那个女孩是几年后的事了。
在刚刚与那对母女分道扬镳的路上,管长离听云螭简短地说过那对母女的故事。
女孩的妈妈姓雁，不过进了研究所之后就没什么人再提起她的全名，仅用编号或者“雁小姐”代替。
云螭与那位雁小姐见面的次数不多,因此算不上很熟悉。
但由于雁小姐参加的那个研究项目，云螭一直在暗中关注着进展,所以对她也t不算一无所知。
雁小姐是在十几岁的时候被岚城救助回来的。
这个年纪对于岚城研究所来说已经超龄了。
按照以往的惯例，这些超龄的幸存者最后大多都会被统一送往别的安全基地。
雁小姐是少有的特例。
“是因为她有什么特殊的天赋吗？或者是研究方面的天才？”秦乐好奇地追问道。
“不，都不是。”云螭靠在车窗边吹着风,恹恹地讲着故事转移注意力,“单纯从天赋上来说,她对研究所没有任何价值，就连体质也不太好,很难承担起后勤方面的工作。”
“那是为什么？”秦乐猜测道,“是因为她自己主动要留下来吗？”
“这也算是原因之一吧。”云螭说道，“研究所里有几个口才不错的前辈，哄骗那种孤苦无依的小女生简直手到擒来。”
“哄骗女生？”秦乐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几个油嘴滑舌的花花公子形象。
“是跟那些怪物有关吧。”管长离淡淡地接道。
云螭那些话起了个头，管长离就已经将事情的真相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而云螭接下去的话也证实了她的猜想。
“差不多就是叶教授那些实验成功的同一时期，岚城这边一个研究员意外救助下了一个怀孕的女人。”
“那个女人宣城她与怪物相爱了,并且那个怪物为了保护她而死在了同族的手下。她因为‘爱人’争取到的机会才得以成功逃脱。”
“如果换一个地方,周围的人一定会直接把她当做疯子，但岚城在此之前就已经接触过一些相对缺乏攻击性的恶魔。”
“不过,对于人类与恶魔相爱这件事，他们仍然保持怀疑的态度。”
“直到两个月之后，她生下了一只怪物。”
“她因为难产死在了手术台上,而那只怪物也在不久之后跟着死去了。”
云螭说到这里微微停顿了片刻，刻意地不去扭头看向身旁的管长离,只是看着车窗上映出来的一点残影，慢慢闭了下眼睛。
这部分是她听说的传闻，那时候她才刚刚被带到岚城，还没认识老师，自然也没机会见到那位话题人物。
但后来她也亲眼看过更多的“怪物”。
不是人类，却也不是恶魔。
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怪物”。
拥有着怪异扭曲甚至骇人的诡异外形，毫无理智可言，凶残嗜血，很多甚至会在未出世时就用尖锐的爪牙生生撕开母亲的肚子。
很多年轻又天真的人类女孩就是这样死在了实验室里。
只有那么两三例，年轻的“母亲”挺过了生育的难关，怪物孩子的外表终于依稀有了人类的轮廓。
母亲和研究员们都曾对他们寄予厚望，眼睁睁看着他们以惊人的速度一日日长大，轻而易举地杀死研究所里圈养着的低等恶魔。
但将他们放出实验室的一瞬间，这些怪物孩子们很快就成为了恶魔的盘中餐。
比起人类，这些小怪物们对于恶魔的吸引力似乎还要更大一些。
实验的结果毫无疑问是失败的。
但没有一个人选择放弃，包括那些忍受着无尽恐惧也要为了人类未来的希望而自愿献身的“母亲”们。
云螭幼年时曾撞见过其中一个。
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的年轻女孩肚子上破了个大洞，鲜血好像喷泉一样往外喷涌，躺上担架的短短几秒里，她的脸色迅速地灰败下去，比已死的人还要苍白。
她是幸运的，又是不幸的。
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那只小小的怪物要虚弱一些，也没有出现吞食母亲血肉的本能，这为母亲提供了抢救的机会。
早就等候在一旁的医疗组为她做了急救，然后将她推进抢救室。
整个研究所好像都因此变得嘈杂而焦急起来，都在为了拯救她的性命而做着最大的努力。
云螭有些被吓到了，老师将她拉到了一边，以免挡住那些人的去路，并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小孩子确实不应该直面那样可怕的场面。
但是当担架从她们面前快速推过去的时候，云螭还是被浓郁的血腥气呛得想要呕吐。
她捂着嘴，从老师手掌的边缘隐约看见那个女孩苍白的面容。
她看见女孩流着泪，不是在喊痛，而是反复呢喃着“对不起”。
后来过了很久，云螭才偶然听说那个小怪物很快就死去了，而那个年轻的女孩最终也没有抢救得过来。
她跟着老师去参加了女孩的葬礼，但是到最后也不知道那个女孩的名字。
大约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云螭就十分抵触相关的实验项目，路上偶遇那个部门的前辈也会下意识地远远回避。
她不敢笃定地说那些实验和尝试一定不会成功，但偶尔也会忍不住想那有什么意义。
谁又能保证那些小怪物一定会站在他们这一边呢？
不过这都云螭很久很久之前才会感到困扰的愁绪了。
在老师离开之后，她几乎不再会去思考类似的问题。
雁小姐差不多就是在那段时间被带回岚城的。
除了自愿请求留下以外，研究所如此在意她的另一个、也更为重要的原因，就是她是被恶魔救下的幸存者。
“我也是道听途说，据说雁小姐小时候救过一只狼犬，当然是她自认为的狼犬，实际上是一只受伤的恶魔。”
云螭略过了实验的部分，继续说起雁小姐的故事。
当时雁小姐所居住的村落外面时常出现恶魔活动的迹象，雁小姐看那只狼犬生得高大，对人类似乎也很温顺，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攻击性，便想帮它治好伤，也能帮忙看家护院。
就在照顾狼犬的期间，那只狼犬似乎对她产生了别样的感情。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刻意迎合雁小姐，狼犬表现得越来越像普通的狼犬。
雁小姐甚至还亲眼看见过它流血，因而从未怀疑过它的身份，只当它格外地通人性。
后来那个村落不幸遭遇恶魔的袭击，狼犬救下了她。
却也只救下了她一个人。
狼犬为了救她又一次受了重伤，监测到幸存者生命迹象的岚城研究所才有机会将她救了回去。
狼犬却以为研究所的人要对她不利，硬是拖着重伤的身体一路追了过去。
对于研究所的人来说，辨认恶魔的身份是件很容易的事，况且那只狼犬在重伤的狼狈状态下，已经很难维持无害的表象。
人类勉强制服了重伤的恶魔，同时为它高度人性化的表现感到吃惊。
他们还是第一次在恶魔身上感受到了类似人类的愤怒的情绪。
但更令人惊讶的是，那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孩，轻而易举地安抚住了这只恶魔。
在误会解开之后，恶魔甚至自愿陪着女孩留在研究所里。
它还学会了人类的语言，虽然还不怎么熟练，但已经可以断断续续地进行沟通。
研究所甚至从它那里得知了很多关于恶魔的习性和划分，包括它们的力量源于何处。
研究员们感觉这只恶魔很特别。
但在那个时候，他们还没有意识到这些特别之处到底意味着什么。
因为还不够重视，他们也就错失了得到更多信息的机会。
就在雁小姐逃离研究所的一个月之前，恶魔就为了保护她而死在了另一只恶魔手中。
很难说这是不是也是驱使着雁小姐选择逃走的原因之一。
秦乐听着这个离奇的故事，不知不觉张大了嘴巴，良久才挤出来一句：“所以十号就是第一个成功的……呃，混血种？”
“对于岚城的人来说，差不多就是这样。”云螭语气不变地接道。
“难怪要把她妈妈带回去，是因为她的体质比较特殊，还希望她能——”秦乐说着说着就自觉地噤了声。
虽然单纯从实验的角度来说，那些人选择一个成功过的案例继续努力也无可厚非。
但回想起那对母女鲜活的面容，秦乐又有点不忍心说下去。
这大概就是不该给实验体取名的原因之一。
要割舍掉与物件或者工具之间的感情会容易许多，需要绝对理智客观的场合总是很忌讳情感上的软弱干扰。
但如果是身边活生生的人，哪怕知晓他们都是自愿，眼睁睁看着他们遭受非人的折磨，也会让自己的良心饱受煎熬，难免生出无尽的不忍来。
“那恐怕很困难。”云螭语气淡淡地接道。
“什么？”秦乐冲她露出疑惑的表情。
云螭一手撑着下巴，微微勾了下嘴角，露出一抹饶有兴致的微笑。
“听说过真爱之吻的传说吗？”云螭说道，“故事的结局总是王子对公主一见钟情，然后吻醒了沉睡的公主，救她脱离t了苦难与折磨。”
秦乐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即便努力克制了，但还是表现出了些许的不以为然。
“那只是童话故事。”秦乐忍不住说道，“而且我并不觉得恶魔里会有那种拯救人类的王子。”
他又小声嘀咕了一句：“明明人类现在的苦难都是它们带来的。”
管长离懒洋洋地举了下手：“附议。”
他们都对“恶魔拯救人类”这个假想嗤之以鼻。
“我可没说过那些怪物会是救苦救难还英俊帅气的王子。”云螭耸了耸肩，“重点是前面那个——前面那个‘真爱’。”
“‘爱’是可以引发奇迹的东西。”
秦乐的表情控制不住地扭曲了一下，看起来比云螭更像是晕了车的那一个。
“感谢你的冷笑话。”秦乐有气无力地说道，“现在我心里感觉好受多了。”
关于雁小姐母女的话题被彻底扯开，秦乐最后在心底祝福了一句，希望她们以后能过上安稳幸福的生活。
——还是不要再见面了比较好。
秦乐在这一刻也认同起了另外两人的观点。
回去的路程要比来时顺利很多。
方圆几百公里的怪物好像都在一夕之间就全部销声匿迹，过度的安静反倒让人有些惴惴不安。
秦乐强撑着困意开了一路的车，终于还是撑不住，差点一头撞到路边的树上。
云螭趴在后座的车窗上，因为路段颠簸又开始吐得七荤八素。
最后还是管长离伸手拍在了秦乐的肩上，出声提醒：“先休息一下吧，接下去的路我来开。”
秦乐一个激灵惊醒过来，看着车窗旁边险险擦过的树干，感觉心脏一阵狂跳。
然后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你会开车吗？”秦乐有点不安地回头看了眼管长离，一边用余光瞥了一眼路边的地标，“这还没走到一半……我只要稍微休息一下就可以继续了。”
管长离稍稍用了点力按住他的肩：“看看就会了。先下车吧，旁边这个已经快吐昏过去了。”
秦乐这才注意到几乎挂在车窗上的云螭。
有一瞬间他几乎都要怀疑她是不是还活着了。
云螭有气无力地擡了一下手：“……还真是谢谢你们还记得我这个普通的人类。”
这一路走过来她几乎都没吃什么东西，再加上晕车，她整个人都已经疲惫到快要虚脱。
这么一副快要魂归西天的苍白模样看着确实格外可怜。
秦乐只觉得心虚。
他完全没注意到云螭的异状，而且她还是位货真价实的女性，他心底就更加的不好意思，也就没有注意到云螭那句话里的微妙之处。
相比此刻虚弱不堪的女人，受了一身伤的秦乐反倒像是个没事人似的。
他停下车，打开车门跳下驾驶座，就熟练地冲向了后车厢，翻找出了食物和水，然后绕到前面递给了云螭和管长离。
“先坐下来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吧。”
他们是直接开了辆小货车出来的，方便携带云螭的行李不说，食物也是管够的。
云螭不客气地接过秦乐递来的水，下车吹了阵风之后，脸色总算是好了很多。
秦乐就站在她和管长离之间，一边快速地解决自己的晚餐，一边紧张兮兮地往四处张望着，生怕哪里忽然又冒出来什么怪物。
“说起来，之前那只怪物到哪里去了？”秦乐才想起来忘了问管长离之前发生的事，“是不是跑到别的地方去了？”
管长离还坐在车上，只是打开了车门，慢慢地喝着水，一边说道：“好像是回老家了。”
秦乐有点不解：“老家？它到底是出来干什么的？遛弯吗？”
管长离垂眸拧紧瓶盖，漫不经心地说道：“或许吧。”
秦乐顿时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
云螭伸了个懒腰，加入他们的话题：“恶魔也是有着不同性格的个体，有个喜欢遛弯的大爷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当然，她才不信这套鬼话。
不过管长离现在不太想说，云螭也就没去多问。
这个年纪的女孩难免都会有些多愁善感的顾虑。
秦乐也完全不想深究那只可怕的怪物的去处，光是想起那瞬间动弹不得的压迫感，他就控制不住地想要打个哆嗦。
——完全是本能的反应。
“总之现在没再出现就好了。”秦乐说道，“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回云城，早点把这个消息汇报上去，也好提前应对。”
“别担心，前面那批人有些已经跟着撤离了，应该很快就会知道岚城的消息了。”云螭敷衍地安慰了一句。
云城派来的调查员先前在浓雾之中就与他们走散了。
根据云螭的说法，其中有一部分幸运地迷路到了岚城研究所，又恰好碰到最后几批撤离的人员。
岚城之中本来就有一部分人准备去投奔云城的研究所，迎面撞上过来调查的人，干脆就把他们一起捎上了。
先前跟他们坐了同一车的谢栩也在其中。
这个消息让秦乐稍稍松了一口气。
但也只有一点。
云螭当时忙着调度路线，还要说服最后几个坚持要跟她一起留守的下属，好不容易才把所有人一起打发走，也就没有太注意云城到底来了多少人。
她说没办法保证所有人都平安地跟上了岚城撤离的队伍。
而且先一步撤离的那些人可能并没有注意到后来出现的那个巨大的鲸鱼怪物。
秦乐越想越觉得忧心忡忡，归心似箭。
云螭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和车上的管长离对视了一眼，然后又不约而同地移开了视线。
她们都想到了秦乐的老师寄来的那封信。
云螭还没有把那封信给秦乐看过。
管长离从后座上跳下了车，一边往驾驶室那边走，一边扫了云螭一眼，问：“休息好了吗。”
云螭忍不住腹诽这语气听起来可不像是在关心她。
更像是催促——抓紧时间。
不过云螭也没有真的抱怨什么，而是真的乖乖转身又上了车。
管长离坐上驾驶座的时候动作微微顿了顿。
秦乐跟在后面，见状不由担忧地追问：“管小姐，你真的会开车吗？不行的话还是我来吧。”
管长离微微皱了下眉，语气有点冷：“闭嘴。”
秦乐立刻就闭紧了自己的嘴巴。
云螭倒是一点也不害怕和心虚，一眼就注意到管长离从口袋里面掏出了什么东西。
“怎么了？”云螭瞄了眼她手上的东西，是一个玉质的挂坠，此刻已经断成了两节。
“被你坐坏了？”云螭仔细打量了一下挂坠的碎片，不由轻啧了一声，“真是可惜，看这质地，要是没坏能值不少钱呢。”
管长离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但那绝对不是心疼宝贝损坏的表情。
云螭微微收敛了神色，放缓了语气：“是你什么重要的人送你的？”
“不是。”管长离淡淡地否认，随手将挂坠的碎片塞回了口袋，“只是认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