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方舟上?”楚星耕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你同时在两个地方存在?”
曲南柯说:“你又怎么知道你此时不在方舟上?”
楚星耕一愣:“我在方舟上?安宁镇,就是方舟?”
……
“醒了?怎么不多睡会儿?”
钟巧珍睁开眼睛,回想着刚刚和楚星耕见面的短暂交流。
“你那里的好美味老板是谁?”
“曲漓歌、沈鲜,还有曲漓歌的儿子曲平安。”
“曲平安?”
“嗯,是个五岁的小男孩。”
“你认识曲南柯吗?”
“曲南柯是谁?”
“算了。我这里有点忙,先离开了,我们距离真相已经很近,你要格外小心。”
这么说完,楚星耕就离开了隧道,留下钟巧珍一个人。
“曲南柯……”
“什么?”方栖淮问,“你嘟嘟囔囔什么呀。”
钟巧珍没理前者,她总觉得“曲南柯”这三个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
“在哪儿呢?”
钟巧珍不喜交际,在方舟上认识的人并不多,姓“曲”的更是只有曲漓歌母子俩,压根没见过什么曲南柯。
那为什么自己会觉得熟悉?
钟巧珍竭尽全力回想,忽然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
她想起来了!
她并不认识曲南柯,也没见过这样一个人,但有一回她无意中拿起曲平安的作业本,看到小孩子在练字,第一页写的都是“曲”,第二页是“南”,第三页他没写完,只写了个“木”字偏旁。
“曲南柯……”钟巧珍想,难道曲平安练习册上原本想写的是“曲南柯”?可是曲平安怎么会认识曲南柯?
钟巧珍知道楚星耕会这么问她一定是因为他那边碰到了与“曲南柯”相关的人和事,甚至是曲南柯本人……
“另一个好美味的老板难道是曲南柯?”
“吃饭。”
钟巧珍回过身,方栖淮递给她一个碗,碗里装了点糊糊,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
“这什么?”
“将就着吃吧,外面风声紧,我都不敢露脸。”方栖淮说。
钟巧珍拿起碗,倒了一点到嘴里,糊糊带着股腥味,但吃起来倒是比看着好。
“外面怎么样了?”
“封锁中。自然真理教的教众大部分被击毙或是抓起来了,但也有十几个跑了,目前不知道是躲在方舟的犄角旮旯里还是下了草海,自由军封锁了整艘方舟,正在挨家挨户排查。有意思的是,都已经这样了,明天晚上的相亲会依然要举办。”
钟巧珍把糊糊全都倒进嘴里,一气吞了下去,问:“还能办得起来?”
“鬼知道。”方栖淮接过钟巧珍递回来的碗,“你今天有什么打算?”
“我想回好美味一趟。”
“好美味,去那儿干什么?”
钟巧珍打算去问问曲漓歌和曲平安“曲南柯”的事。
【第二十章草海里有什么】
白天的方舟上人流冷清了不少,到处可以见到正在巡逻的自由军,钟巧珍隐匿身形,在方舟上轻巧地行动,绕开几名自由军后,回到“好美味”门口。
如同方栖淮所说,“好美味”受到了昨晚事件的波及,房子塌了一半,自然也没法开业。钟巧珍耐心等了一阵子,确认确实没人注意后才闪身拉开门,钻进了店铺。
店铺里空无一人,钟巧珍从前厅找到后厨都没看到人影。
“漓歌姐他们到哪儿去了?”钟巧珍疑惑,“难道因为房子坏了,被安排去了别的地方,还是被我连累了?”
昨晚方天放的虫子察觉到了钟巧珍的存在,但方天放应该没有亲眼目击到,就算有,最多也只是看到了钟巧珍,曲平安始终被钟巧珍挡在身后,这是钟巧珍决定让方栖淮把曲平安送回去的原因。
方舟就那么丁点大,比起跟着她东躲西藏,大大方方地回家未必不是更好选择。
但现在,曲漓歌三人都不见了。
钟巧珍的心往下一沉,记忆翻腾,她想起了其实并没有多久前发生的一切,白彩、金大刀……他们就这么一转身消失在了人海之中,再也没有踪影。就算知道那只是再现的记忆,却仍然一想起就嘴里发苦。
钟巧珍拉开门出去,如果真的是方天放动了“好美味”的人,这次钟巧珍决定立刻采取行动。
正在钟巧珍想要往方舟上层去的时候,她忽然瞥到码头边有个小孩的身影蹲在那里。
“曲平安?”钟巧珍愣了一下,定睛看去,确实是曲平安没错。
由于方舟管制,今天无人出门打渔,船只都停靠在码头边,曲平安就蹲在码头边,不知道在干什么。
钟巧珍放轻脚步走过去,曲平安的声音传了过来。
“巧珍姑姑藏起来了,不过她没事,她可厉害啦。”
“我开始有点不喜欢这里了,为什么大家突然变得那么奇怪,以前明明都很亲切的。”
“管理层的那些人好凶,我害怕他们,如果他们不在这里就好了……”
曲平安在跟谁说话?
钟巧珍此时依然隐匿着身形,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越过曲平安的肩膀,眼神投向草海。在密密的绿草丛中,有个青蛙脑袋探了出来,正认认真真地听曲平安讲话。
“是娃儿鱼!”
钟巧珍万万没想到,曲平安居然和娃儿鱼认识,这是怎么回事?
曲平安接着说道:“明天晚上他们还要举办什么相亲大会,可妈妈是妈妈,小沈叔叔是小沈叔叔,如果他们真的和别人在一起了,我们这个家还会像个家吗,我还能过以前那样的生活吗?”
一只长着蹼的手伸上来,搭在了曲平安的小手上,似乎在安慰他。
“谢谢你,我知道现在只有你会理解我和帮助我了。”曲平安说,“要是有办法让方舟管理层那些人消失就好了,他们不存在的话,一切的问题就都解决了。”
娃儿鱼似乎想要劝说曲平安,拼命摇头。
“你别害怕,我只是说说而已。”曲平安说,“毕竟我只是个小孩子,我又能做什么呢?”
钟巧珍正想现身,却听曲平安喊了一声。
“南柯,至少你会做我一辈子的好朋友的吧。”
钟巧珍蓦然定住了身形,震惊地望着草海中蛙头人身的娃儿鱼。
曲平安刚刚叫他什么?南柯?曲南柯?另一家好美味的老板曲南柯?!
娃儿鱼似乎有些哀伤,他浮上来,将脑袋轻轻在曲平安的手上蹭了蹭,然后松开蹼爪。
曲平安对他挥了挥手,看着娃儿鱼转身游开,然后才起身往回家的路走去。
钟巧珍一时不察,差点和他撞个正着,还好及时侧身避了过去,曲平安却在这时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朝着钟巧珍的方向望了过来。
钟巧珍不由一怔,不是因为曲平安似乎看到了她,而是因为五岁小孩脸上忽然露出来的某种世故的、成年人才有的表情。
那不是一个小孩该有的表情!
曲平安对着钟巧珍的所在看了一眼,似乎没发现什么,随即又转过头,离开了,留下钟巧珍留在原地,太阳的光芒洒在身上,她却觉得有一丝寒冷。
钟巧珍忽然想起来,自己第一次和曲漓歌母子三人相会就是在草海里,当时曲平安落到了草海中,险些丢了性命,事后曲漓歌放声大哭,还曾怪罪过是草海里的娃儿鱼引诱小孩子落海,带来灾难,但事实上,曲平安和娃儿鱼是朋友。
娃儿鱼能在草海里自由来去,曲平安真要是掉进草海里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曲平安根本不需要钟巧珍搭救,又或者说,他那天会进草海说不定并不是因为意外。
钟巧珍想,如果那天她没多事把曲平安捞上来,当时的曲平安进入草海到底是为了做什么呢?
草海中又有什么呢?
钟巧珍突然有了个疯狂的念头,她跑到码头边,直接跳进了草海。
草海反馈来浮力,但并不足够人真的浮在上层,钟巧珍回忆着娃儿鱼刚刚离开的方向,飞快地朝着那里游去。
过了一阵子,钟巧珍看到了娃儿鱼的踪影,他正在不断不断地向着草海深处下沉,仿佛有着某个目的地。
钟巧珍横下一条心,也跟着娃儿鱼不断下沉。
草叶将她包围,往下沉的时候,它们拂过钟巧珍露在外面的皮肤让她感到某种麻痒,氧气很快就要用尽了,钟巧珍知道如果此时她再往下沉,很可能会淹死在这里。
虽然很奇怪,草海明明是草,居然能淹死人。
钟巧珍必须要做出决断了,是继续跟下去,然后死掉,还是马上上浮,保住这条命。
钟巧珍擡头往上看,意外地发现在草海这么深的地方依然是能看到天空的。
此时的她,就像是一只小小的蚂蚁,穿行在茂密的荒草丛中,对人类而言或许不过及膝的深度,对蚂蚁来说,却像是在原始森林中行动。
蓝天是那么高远、宽广、辽阔!
钟巧珍忽而想到了什么:“曲南柯,南柯……南柯一梦。”
思绪快速划过脑海,钟巧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触到了底,娃儿鱼也停了下来,直立着站在那里。
刚刚觉得憋闷的胸肺,此时却像是越过了某个极限又变得无碍了。钟巧珍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在草海的最深处,她看到了枝干,看到了无数悬垂下来的气生根,她在这个时候才意识到,那是一棵无比巨大的榕树,整片草海正是它的树冠,而娃儿鱼此时站在大榕树面前,正伸出手扭动什么。
那是一个门把手。
钟巧珍看到大榕树的树身上有扇门,娃儿鱼拧开门把手,推开门,便有光线从那头透射过来,带着一股潮湿阴郁的水汽,似乎还能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
娃儿鱼推门而入,门扇很快合拢。
“等等!”钟巧珍一个箭步冲上去,用力撑住门板不让它阖上,闪身钻了进去。
一瞬间,钟巧珍发现自己站在了一片废墟之上。
这是一座城镇,但城镇中的所有建筑都已经被破坏,无数绿色根茎及树叶将这座城像缠缚一样死死包裹,而在条条根茎之中,在树叶的遮掩中,钟巧珍看到了许许多多张人脸,有她认识的,也有她不认识的,比如梁培元、孙起、方栖淮……
“这是……”钟巧珍还没反应过来,突然被什么人用力一拉,所有光影都像是奔驰的列车飞速驶远,只有钟巧珍一个人倒退着往后飘走。
榕树上的门被关上,钟巧珍的身体不断上浮、上浮,呼吸憋窒,钟巧珍感到自己快要炸了,在最后关头,她凭着本能,凌空写符。
身体一轻,钟巧珍猛然向上浮起,她吐出一口浊气,感到眼前一亮,阳光重新照到了她脸上。有个身影挡在她面前,钟巧珍眯了眯眼睛才发现那是一个她熟悉又不认识的人,方天放,他的身后还站着那个老管家管兴培。
“看来还是父亲说得对,”方天放说,“草海方舟上能找到我想要找的人,一个会写御风咒的人绝不可能是一个普通元人。”
钟巧珍蓦然一震,她看到方天放变得血红的眸子和眸子里一条如同金线虫的瞳仁,忽然想起来自己曾在哪里见到过类似的东西。
那时候钟巧珍还很年轻,刚刚筑基不久,有一回和几个宗门的师兄弟下山办事,经过一座大山里的村子,因为天色已晚,便在当地敲开一户人家住宿。
这家人家是一对老夫妇,看起来没有半点异常。老夫妇热情,不仅同意他们留宿,还张罗着烧了几个菜,甚至有荤腥。钟巧珍几人酒足饭饱,在这家人家的偏房里休息,半夜里钟巧珍听到奇怪的声音,爬起来循声找去,发现老夫妇俩人走进了院子,在月光下身影突然扭曲,坍塌成一院子的虫子,齐齐朝着高墙上的某处涌去。
钟巧珍没敢擡头看,她只看到院子里拉出了一道长长的人影,过了没多久,人影便消失不见了。
钟巧珍赶紧将自己的师兄弟们叫起来,众人起身检查却发现这座屋子颓败不堪,不知有多久没人住过了。
“你不是变异人类也不是妖,你是伥,蛊伥!”钟巧珍看向方天放身后的老人。那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笑容可掬的老管家才是蛊伥的真正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