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调子错杂着漫过青瓦,漫过竹篱,漫过村头老槐——远处铁匠铺的炉火猛地爆了个花,火星溅起三尺。
二郎神正要打烊,忽觉心口一烫。
恍惚间,泥地上闪过几个字:“锅给你,火给我。”他揉了揉眼——字迹已灭。
可那语气……太像那死丫头了。
当年她抢走他新打的铜锅去炖红薯,临走就在砧子上刻下同样的话。\"死丫头,走了还来折腾!\"他骂着,却在夜里梦见那丫头坐在炉沿晃脚,哼着跑调的《蟠桃醉》:\"天上仙桃甜,不如灶糖黏...\"
第二日清晨,炉心的温度高得反常,铁钳都软成了面条。
二郎神搬了张凳子坐炉前,拎着酒葫芦骂:\"留团火烫老子屁股是吧?\"话音刚落,火焰\"轰\"地蹿起三尺,竟拼出个猴脸,圆眼睛、塌鼻子,活脱脱小朵偷烤红薯被抓包时的模样。
热浪扑面而来,睫毛都泛起灼意。
他愣了半晌,突然笑出声:\"成,明儿起打烊前加一句——'今儿火旺,全归那个不要脸的'。\"
野灶摊前,小金猴正往锅里贴玉米饼。
忽然有老农捧了口黑锅过来:\"小神仙,能帮我听听它想说啥不?\"原来这锅传了五代,每到午夜就嗡鸣,家人只当是闹鬼。
小金猴把耳朵贴在锅沿,皱眉:\"不是声音...是饿。\"冰凉的铁壁传来细微震颤,像心跳藏在锈层之下。
他猛然想起姐姐说过:\"器物通心,不是成精,是被人喂了太多舍不得。\"
当夜,野灶架在星子下。
全村凑来剩饭残羹:张婶家没喝完的粥,王伯家咬了一口的馍,小瘸子藏在兜里的半块糖。
小金猴搅着锅喊:\"吃啊!
你们家那口没吃完的,都在这儿!\"火光\"腾\"地炸亮,锅身震得嗡嗡响,热气蒸腾中,众人仿佛听见无数细语交织:\"回家了别饿着慢慢吃\"...
次日清晨,油垢剥落处显出五个字:\"我们也想团圆。\"
小金猴望着星空喃喃:“姐,你说过的……东西吃多了舍不得,就会开口说话。”
天边一颗流星悄然划过。
孙小朵立在星河边缘,看人间烟火像呼吸般自然。
母亲掀锅时喊\"回来啦\",父亲舀汤时多留半勺,孩童把最后一块肉塞进爷爷碗里——这些动作不需要想起谁,只是该这么做。
她摸出桃木梳,这是菩提祖师送的,唯一没随金箍棒化泥的信物。
梳齿划过星轨,\"咔\"地断裂,化作流光坠入花果山旧址。
当夜,所有曾梦见她的孩子醒来,枕边多了片焦叶。
叶脉间浮着细字:\"我不是饭香,我是你愿意等的那个人。\"而在宇宙深处,那颗曾坠向人间的流星残骸,最后消散前浮现三个字——\"我吃过。\"
萧逸又去\"等席\"时,晨光正漫过八张矮凳。
他数了数,还是七张。
可当他弯腰拾起被风吹落的一页《民火志》,余光扫过灶角——那里的尘灰正微微凹陷,像是刚有人坐过,留下温热的轮廓。
风掀动纸页,末页那个歪歪扭扭的笑脸,正对着他笑。
萧逸没动,只轻声道:“别藏了,我知道你在。”
灶膛深处,一声极轻的“嗯”,随火星跳了一下,余烬泛起橙红,像谁悄悄吹旺了将熄的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