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安抚好迎春,让她先回房歇息,自己则立刻开始行动。
她没有去求甄家,这种后宅阴私之事,不好去叨扰恩人。
回到房中,探春在桌前静坐,脑中飞速盘算。
孙绍祖此人,有三处可查。
一,他在京城官场和军中的劣迹。
二,他老家大同的风评。
三,他如今在金陵的行止。
探春首先想到的,便是对门那位消息灵通的王太太。
王家在金陵城东、南、西三条街都有铺子,三教九流无所不通。
打听孙家如今在城西葫芦巷的境况,找她最合适。
探春换上一身素净衣裳,亲自带着新制的“百花凝香露”,登门拜访。
一番寒暄过后,探春才轻描淡写地将话题引了过去。
“……说来也巧,近日家里来了门远亲拜访,姓孙,听闻是刚从京城回来的。”
“不知王太太可曾在左邻右里间听过这户人家?”
“我们姐妹久居深闺,对外头的事一概不知,也怕怠慢了亲戚。”
王太太是个热心肠,得了探春的香露,又见她姿态谦和,当即拍着胸脯应下。
“三姑娘放心,这金陵城里但凡有点动静的人家,不出三日,我保管给您打听个七七八八。”
送走王太太,探春心中并不轻松。
邻里间的传闻,只能知其表,做不得铁证。
要拿到能让贾母都无法辩驳的“铁证”,必须深挖他在官场和军中的根底。
她想到了因“海棠春”生意结交的几位商户。
其中一位姓钱的掌柜,祖上三代都为北方边军做皮货和粮草生意,与军中将领多有往来,在大同和京城都有人脉。
当日午时,探春便借着核对“海棠春”新一批货品账目的由头,去了钱掌柜的铺子。
内堂奉茶时,探春放下账本,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钱掌柜,想向您打听个人。”
“是我家一位亲戚家的姐妹早年定下的亲事,对方是位姓孙的武官,祖籍大同。”
“想向钱掌柜打听一下此人为人如何,也好让亲戚家人心中有数。”
“若钱掌柜能帮忙,往后从我们‘海棠春’拿货,一律给钱掌柜打八折……”
探春布下两路人马,便在房中静心等待。
仅仅一日,王太太就火急火燎地来了。
她一把将探春拉到角落,压低了声音,满脸都是鄙夷和嫌恶。
“我的好姑娘诶,你们家怎么会认得这号人!”
“那家人如今就挤在城西葫芦巷的破杂院里。”
“他老娘还端着官太太的架子,四处赊账,惹得街坊们看见她都绕着道走!”
“至于那个孙绍祖,更是个彻头彻尾的祸害!”
“街坊都背地里叫他‘中山狼’,吃喝嫖赌,五毒俱全!”
王太太啐了一口。
“前些日子在赌场输红了眼,回家竟敢对他叔叔动手,打断了一条腿!”
“这哪是人,分明就是个披着人皮的畜生!”
王太太说得口沫横飞。
这些消息,让探春越听越气愤。
但她知道,这还不够。
家宅不宁、品性不端。
贾母或许会犹豫,但为了那可笑的脸面,未必会退婚。
又过两日,钱掌柜的密信到了。
探春展开信纸,只见上面字迹寥寥,却字字惊心。
钱掌柜通过他在大同的旧友查实:孙绍祖,在军中便因酗酒滥赌、殴打同僚而声名狼藉。
他被革职的真正原因,并非简单的站错队,而是因克扣军饷起了口角,将一名劝他的副将活活打断三根肋骨,险些致死。
事情闹到御前,才被一撸到底,狼狈逃回大同。
信的末尾,还有一行更小的字,是钱掌柜特意加上的。
“此人脾性暴虐,尤好对妇人及下人动粗。”
“闻其在大同时,曾纳一妾,不足三月,便不堪其辱,投井而亡。”
“另有一丫鬟,因打碎茶杯,被其活活打死,连夜用破席卷了扔去乱葬岗。”
“此事在大同军官家眷中,并非秘闻。”
探春紧紧攥着那张薄薄的信纸。
王太太口中的“中山狼”。
钱掌柜信里的“人形畜生”。
邻里的唾骂,军中的劣迹,打断叔叔的腿,打死无辜的丫鬟,逼死妾室……
所有线索,在此刻汇成了一张狰狞的狼脸。
至此,她也终于明白了。
二姐姐迎春那深入骨髓的恐惧,究竟从何而来。
二姐姐做的,也许不是梦。
探春想到黛玉能照见前世今生的太虚镜,心头一阵冰凉。
那会不会是,也如黛玉一样,二姐姐曾发生过的、血淋淋的现实!
这份由邻里口供与军中实证共同构成的“罪状”,让她心中再无半分犹豫。
她拿着信,转身便向贾母的院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