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的画,成了打开这个家进项的一把钥匙。
那位老先生,似乎极有门路。
每隔十天半月。
他便会派小厮前来,取走惜春的新画。
再留下一锭分量十足的润笔银。
有了这笔稳定的收入,贾府众人总算脱离了朝不保夕的窘境。
他们搬出那两间四面漏风的破屋。
在金陵城南,租下了一个小小的二进院落。
院子虽简陋,却有了院墙,有了能关紧的门,有了几分“家”的遮蔽。
贾母的病也渐渐好转,众人的脸上,也终于养回了些许血色。
然而,探春的心。
却像悬在风中的蛛丝,始终飘荡不安。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种依赖于某个人善意的生活,是何等脆弱。
如履薄冰,朝不保夕。
万一哪天,那位老先生不再买画了呢?
这个家,岂不是顷刻间又要被打回原形?
她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四妹妹那支脆弱的画笔上。
这个家,需要一个更稳固,更牢靠的根基。
她开始有意识地在金陵城里四处走动。
探春不再是那个只知诗书的闺阁小姐。
她用一双锐利的眼睛,观察着市井百态,寻找着任何可能的机会。
她发现,金陵的女子,无论贫富,都极爱俏。
街边的胭脂水粉铺子,哪怕开在再偏僻的巷子,生意也总是络绎不绝。
只是,那些铺子里卖的东西,大多粗劣不堪。
便宜的,是掺了铅粉的劣质香粉,气味刺鼻。
用久了,脸皮会溃烂。
好一些的,也不过是些寻常的香膏花露。
千篇一律,毫无新意。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探春心中萌生。
她想起了大观园的旧时光。
想起了元妃省亲时,从宫里带出来的那些精致妆品。
什么玉肌散,凝香露,她都曾细细研究过配方。
她甚至还记得,宝玉曾胡闹着弄过一种用晨露和花汁调配的胭脂。
颜色鲜妍,清香扑鼻。
远胜市面上那些俗物。
她有方子,有见识。
更有一双见惯了顶尖好物、辨得清高下优劣的眼睛。
为什么,不能自己做出来卖呢?
这个想法一说出口,立刻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
“三丫头,你疯了!”
贾母重重一拍桌子,气得嘴唇发抖。
“我们贾家,虽说是败了,可根子是诗书传家。”
“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去做那等商贾之事。”
“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我们贾家的脸,还要不要了!”
“妹妹,此事万万不可。”
李纨也忧心忡忡,柔声劝阻。
“做生意,哪有那么容易。”
“我们都是女眷,孤儿寡母的。”
“没个男人帮衬,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办?”
就连一向沉默的宝玉,也皱起了眉。
“三妹妹,那些东西,不过是闺阁中的玩意儿。”
“女儿家的情趣,怎能拿出去沾染铜臭?太俗了。”
一时间,满屋子都是反对和质疑。
探春看着他们,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都到了这个地步,他们还在抱着那些虚无缥缈的“体面”和“清高”不放。
“老祖宗,大嫂子,二哥哥。”
探春挺直了单薄的脊背,目光平静地扫过每一个人。
“脸面?体统?”
她自嘲地笑了笑。
“我们一家老小挤在破屋里,靠着当东西换米下锅的时候,脸面在哪里?”
“我们寄人篱下,看人脸色,仰人鼻息的时候,体统又值几文钱?”
“至于俗不俗的……”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宝玉身上,变得有些冷。
“二哥哥,你可知四妹妹画一幅画,熬红了双眼,换来的那锭银子。”
“够我们这一大家子,吃用多久?”
“够给老祖宗买多少副续命的汤药?”
“你觉得俗不可耐的银钱,却是我们的活命本钱!”
宝玉被她怼得面红耳赤,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脸上第一次浮现出狼狈和羞愧。
探春不再理他,转而看向贾母,语气斩钉截铁。
“老祖宗,今时不同往日。”
“我们不能再守着过去过日子。”
“女儿家怎么了?”
“女儿家就不能凭自己的本事,挣一份家业,养活一家老小吗?”
“我不是在跟你们商量。”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种破釜沉舟的决断。
“我是在告诉你们!”
“这件事,我做定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
留下满屋子被震得目瞪口呆的人。
探春的行动力,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她拿出自己压箱底的二十两私房钱,作为启动的本金。
没有租铺面。
她将院子最偏僻的一间小屋,亲手打扫出来,改造成了作坊。
她去药铺,买来上好的珍珠、白芷、杏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