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松栩手一抖,烟灰恰好落于地面散落的一片椭圆形嫩叶之上,将新绿染为灰黑。
“徐汀云从小到大成绩都好,天赋型选手。但从来不是优秀学生,也不是让人省心的乖孩子,调皮捣蛋的程度和昭宇哥相比简直天差地别,叔叔阿姨简直操碎了心。”陈展说,“十七八岁,终于长大了懂事多了,结果出了这样的事。子欲养而亲不待。对于他来说,自己的人生一直是接受父母和哥哥的付出,所以更愧疚更难接受。”
“一夜之间,以前那个神采飞扬的徐汀云没了。守灵出殡那几天,他表现得特别冷静,一滴眼泪都没流……可他的眼睛每天都是肿的。葬礼结束,人就不见了,再回京市是三个月之后。”
那是一个星期五的下午。陈展至今都记得那天黑云压城,公司门口的马路早已亮起了一纵鲜红的尾灯。
他刚要往地铁口走,就听到身后一声沙哑的“阿展。”
陈展愣了好半天,才确认眼前的人是徐汀云没错。
他黑了很多,瘦了更多,几乎脱了相。骑在一辆满是灰尘的山地车上,头盔下的黑眸映着光影,却依旧空洞茫然。
徐汀云说阿展,能不能陪他去一趟医院。
陈展立刻说好啊,挂什么科。
“心理或者精神科吧,我想检查一下是不是抑郁症。”
陈展感觉胸口闷闷的,深吸气后又深深吐了口浊气,“心理医生说虽然这种情况很容易抑郁,但他并不是抑郁症。他想自鲨并不单纯是心理上感情上无法接受,更多是理性思考的结果。”
华松栩瞳孔微缩,因为实在难以相信,嗓音有些古怪的颤抖,“理性思考?这怎么理性思考?”
“就是认为自己只要活着,就会一直承受这样的痛苦。无论怎么努力生活,他永远都不能回报父母的养育之恩和兄弟的手足之情,所以任何努力都很徒劳。明知道徒劳,还不如不去做……他是这么想的。”
一直到这顿饭结束,和二人告别,华松栩还处于游离的状态。
“阿栩?”
华松栩一哆嗦,“嗯?”
徐汀云拧眉看她,“怎么了?”
“没事。”华松栩挽住他的手臂,“车在那边,我们回家吧。”
“胡同出去有一家水果超市,咱们去逛逛。”
华松栩摇头,“我想回家。”
徐汀云没多问,贴心地为她拉下遮光板,又一路稳稳开回家。
停好车,徐汀云率先绕到副驾驶打开车门,解开安全带后垂眸看她,肯定道:“陈展跟你说什么了。”
华松栩转过身,将脸埋在徐汀云胸前,“说你以前有一打女朋友,三天换一个。”
“我有没有过女朋友,你最清楚。”徐汀云摸摸她的头,“他说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别放在心上。我现在有想要做的事,有想要爱的人,每天都很幸福。”
陈展说,徐汀云调整了很长的时间,保持运动、保持良好作息、保证一日三餐,并且持续关注阿栩的动态。发小们看在眼里,觉得他就是鬼迷心窍,非要关注一个籍籍无名搞登山的女人,但看他日渐好转,便没多言。
就这样过了六年,突然有一天,徐汀云提着相机离开京市奔赴山野。
“徐汀云。”华松栩闷闷道。
“嗯。”徐汀云应。
她没头没尾地说:“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一个有很多缺点毛病的人。”
徐汀云立刻听懂了言下之意,“我们都是普通人。恰好,你在我眼里独一无二。”
华松栩放在徐汀云后腰的手不断收紧,“那如果我不是阿栩,你还会喜欢我吗?”
陈展和华松栩出去抽烟的功夫,刘熹问了类似的问题。
他颇为担忧,“我觉得她很好,也能感觉到你很幸福。但是汀云,你对她到底是真的喜欢,还是对偶像光环的加持?这么问有点冒昧,我就是希望你找到合适的人,不要在感情里受伤。”
徐汀云完全没想过会被问这样的问题,有些无奈,但语调坚定,“我喜欢上她的时候,甚至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他低笑道:“那你猜猜,我是什么时候动的心思?”
华松栩想了好一阵,就着埋在他胸前的动作摇头,完全没有头绪。
“在加油站那次,你让我想到了阿栩,所以想帮帮你。没想到你被跟车非但不躲,还提着棍气势汹汹地质问我。逆着灯光走向我的时候,我就觉得这姑娘好酷。”徐汀云温声说,“后来你有求于我,想表现得友好但脸色很臭,我觉得有趣。遇到失温驴友,我发现你面冷心热,感觉更有趣了。”
华松栩在他后腰掐了一把。
“嘶——”徐汀云夸张地龇牙咧嘴,继续道:“非要说心动,应该是第一次吃完牦牛汤锅之后,你站在台阶上仰头看雪,恰好有一片雪花落在你的睫毛上的瞬间。但要说爱上,应该是和那对情侣吃饭那天,你坐在雪中的石阶上抽烟的时刻。”
“客观来看你确实有缺点,比如不太会沟通,比如脾气不好……但对我来说,这些缺点很生动,很可爱。”徐汀云把人抱下车,搂在怀里,“你的身份和光环于我而言是意外之喜,但不是我最初爱上你的原因。”
“如果你不是阿栩,我也会喜欢你爱你。你是阿栩,我只会更甘之如饴地爱你。”
华松栩感觉眼尾有东西滑过,擡手一摸,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徐汀云从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那是自去年9月开始就揣在怀里的信封,也是横跨30公里无人山域站在她面前表白时,差点拿出来的信封。
徐汀云因为紧张有点口干,于是抿了抿唇,“我一直在犹豫什么时候给你。”
华松栩用手背蹭去泪珠,“这是什么?”
“我的遗书。”徐汀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