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公子说的就字字为真吗?”
那裁判是陛下身边的人,陛下少时的棋师,在陛下看到廖皖参赛了之后,
就吩咐他们要对廖皖多照顾些,遇到问题了都要稍微偏袒着她点,
她确实说得也不错,各有逾越,便也可都不算违规,
便点点头,说:“是廖皖姑娘胜了,我已看到,无须重赛!”
廖皖轻哼一声,得意地离开了。
景箫虽然心里不满,但也无话可说。
廖皖知道景箫棋艺也不弱,也是远胜于一般人的,
只是和自己说话分了神才会输的,
这棋局目前是她占优势,可再下下去,估计就有些危险了。
廖皖知道自己必须速战速决,等他还没反应过来呢,就抢占胜机。
所以即便胜了,和胜之不武,心有余悸,
嗯,真的挺刺激的!
“真是废物!”
景笙发现景箫这么快就输了。
“连个奴婢都下不过,真是窝囊至极!”
他这么骂着,手下的棋步也越来越狠。
他这边可不能再掉链子了,
景篥也好不敢松懈地和二哥进行着对局。
景篥执的是白子,白白圆圆的小小一个,
圆润光洁和廖皖很像。
景笙热衷兵法,最善棋艺,精于谋算,
想出的招式很多都是些奇巧的旁门左道。
但他这弟弟也不是什么一般人,就算他动足脑筋,
也毫不慌乱地应对自如,
他一直没能讨到什么便宜,
不光没让景篥乱了阵脚,自己的阵脚却……
景笙一直想着能够让公子分神的办法,
想着到底要说些什么才能转移他的注意力,
两个人棋艺相近,都是心思缜密,稳重顾大局,也有奇巧思路的人,
虽然之前儿时的对局,都是他赢得多,景篥赢得少。
但也不乏这弟弟故意让了哥哥的可能性,
而且两人现在都已经长大了,
景篥是京城第一公子,
除了他长相绝世,才华和武艺以及人品也都是一等一的,
才会当之无愧获此殊荣,自己想要赢下他并不容易。
正当他苦恼之时,
天上突然又开始飘雪了。
雪花落在手上,棋盘上,
景篥被那突袭的寒意震得一哆嗦,
手里拿着的白子“啪嗒”一声掉在桌子上,
翻转过来,摇摇晃晃的……
景篥看着那洁白如玉的白子,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一件他早该想起却又不知为何已然忘了的事情。
他想起了一位也曾和这白色的棋子一般,
在这风雪之中,摇摇晃晃落在他面前的姑娘。
景笙无暇看雪景,只一直盯着景篥。
见他突然失了神迟迟未落子,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赶紧将整个棋局又仔仔细细地复盘了一番,
还就真给他发现了一个可乘之机,
加上景篥之后喜酒都有些心不在焉,
景笙便也连连得逞。
等到景篥回过神来,这败势又已然是“覆水难收”了。
于是他轻轻放下手中的那颗白子,
让它平稳地落在了棋盘的一处角落里,
然后淡然地道了一声:“我输了。二哥真厉害。”
便离开了座位。
景笙赢了,但心里却不痛快,
总觉得又是他有意相让,没有发挥出真实实力。
他到底怎么了,在想什么呢?
这位一直很执着稳重的弟弟好像心里也开始有了些许会让他分神的东西……
会是什么呢?景笙不懂,也一直都没懂。
比这能定乾坤的棋局对于他而言更重要的,
是一个护住了他的乾坤的一位不值一提但也值得说说的姑娘。
观众场里一片唏嘘,廖皖也觉得有点儿遗憾,
自己明明好不容易都赢了的,公子赢他二哥不是易如反掌的吗?
但……因为景篥看起来并不难过反而挺高兴的,
廖皖也就自然也跟着他高兴起来。
和刚刚的他一样,
廖皖知道他输了,也没有露出任何不快来,
反而笑着跑过去迎接,
反而和他说:“公子下得高兴吗?这宫里能与公子旗鼓相当的对手可不多!”
“是一场很尽兴的对局,二哥的棋艺果然非凡。”
“太好了,公子尽兴就好,第三场奴婢和公子一起再努力就好。”
廖皖帮他整了整衣服这么说道。
“第三场,其实奴婢很有信心的,说不定能再给公子带来什么惊喜呢!”
说来惭愧,那个时候的他其实有点儿打退堂鼓。
他突然不太想要胜利了。
赢下比试,就可以继任护国大将军,
但也意味着一月不到就要出城征战,
而且有很可能……有去无回……
这场仗父亲都没打赢,而且城中精锐已经亡了不少,
接下来只会更加辛苦。
景篥是怕死的,也很怕自己要是死了,父亲和廖皖该怎么办,
父亲如今如此模样,廖皖这个舍不得离开他半步的样子,
他都放心不下,担心不已。
经过那一次差点儿死掉的经历之后,说来惭愧,
景篥开始变得很害怕死亡和失去,开始贪念这世间的阳光和温度,
即便知道,他身上有必须要肩负起来的责任,
但眼前廖皖质朴的笑容,还有坐着轮椅来观战的父亲脸上对他表现还是很满意的神色,
都让他一直匆匆前进的脚步一点点地慢了下来。
景篥那一刻想着要是输了也好,
要是能够继续安心留在家中也好,
一时间这些近处的美满迷惑住了他的双眼,
让他恍然之间忘了,那家国大义,那沉重责任,
忘了自己真正守护的并非只有这位慈爱的老人和这位可怜的姑娘。
小剧场。我想起来了。
“虽然输是输了,但是我想起了一件事情,廖皖。”
去第三场的路上,他这么和廖皖说道。
“是什么?公子。”
“我想起来,我给你扇子那一天的事情了。我全想起来了,廖皖。”
“真的?”
“真的!”
这么说完,公子就给她仔仔细细描绘了那个画面。
公子说的一点儿都不错,廖皖频频点头,很是诧异。
“对,就是这样的……”
廖皖听他说完,又再一次跪下来,
虔诚地朝他叩拜,犹如当时一般的,
“公子,公子久了奴婢,奴婢感激不尽。”
“我想起来了廖皖,后来呢,帮上你的忙了吗?我感觉好像一点儿忙都没帮上啊……”
景篥总觉得,也确实,他的善举,对于廖皖之后的境遇没有一点儿帮助,
甚至还似乎把她推向了更深的深渊里。
让她因为得了不该得不配得的东西,受了非常深重的责罚。
“公子,您救了奴婢的命的,真的。”
“感谢您为我停下脚步,送了我那把扇子。”
那顶摇摇晃晃的轿子,
那个大大的景字,
那把她一直视若珍宝的扇子,
那个掀开轿帘探出脑袋的笑颜如画的少年郎,
在廖皖的人生里,
远比余小姐的冷嘲热讽,
远比那些厚重的板子,清冷的院子,
那成山的脏衣服,臭气熏天的马桶,
那些是她恶语相向又打又骂的人,
带来的影响要深远得多,分量也自然要重得太多。
那一天她做任何的决定,现在想起,
廖皖只觉得庆幸,一点儿都不后悔。
廖皖也想起来了,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这么爱他的根源,
其实还是就是在那一天。
她突然明白了自己这样的,原来也是可以被拯救被原谅被关心被在意的,
她也有一个自己真心想要跟去的地方。
景篥轻轻把廖皖拉起,
然后一把抱住了她。
“对不起,当时要是我能为你做更多就好了。”
景篥真的很后悔,要是能早点儿发现廖皖真正的苦难,
其实哪里是摔碎一个瓶子要受主子打骂那么简单的。
他当时就应该带她走,带她到自己的身边的才对。
“奴婢能遇到公子就已经是最好的机缘了。公子不必自责。那一刻,您已经做得比其他所有人都多了。”
”我当时或许也应该像这样这么做才更好……”
“现在还不晚公子。您如果一定要觉得有愧的话,现在也都还来得及的……奴婢还在这里呢,奴婢依然等着公子垂怜!”
陛下通过这两场,对廖皖着实有些另眼相看了,
很期待她在第三场时还会不会有什么惊人的表现。
于是刚想过去关心一下,就看到廖皖和景篥抱在一起,
还不知道和彼此正动情地说着什么话,
心里的醋意顿时翻涌起来。
虽知道对于廖皖,景篥应当会一直有着某种特别的意义。
当时那个最先重用赏识了她的人是这位京城第一公子,
但陛下还是觉得自己能给她的应当还是比起那个病秧子要多多了。
可无论自己如何放下身段讨好,廖皖却从没有露出如此神情过,
陛下紧攥着手,望着那在风雪中又再一次“惺惺相惜”了的两位。
总觉得,自己之前一直没吃过的亏,现在也绝不能吃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