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一亮以为她是不是在发呆时,她才低低应了声,“好。我知道了。”
说完,便不再看李一亮,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飞驰的车窗外,眼中一片讷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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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你说今天怎么搞的,这天阴的,会不会突然下雨啊?”
坐上李一亮的副驾时,王思懿忍不住抱怨。
李一亮挠挠脑袋,“不知道啊?没事,车上有伞,淋不着~”
他从车窗外探出头朝上看,“诶,她俩呢?怎么还不下来?”
“哦,月月非要洗完碗再下来,林夏就让我先下来跟你打个招呼,免得你着急。”王思懿边扣安全带边解释。
“洗碗???”
“昂。我们早上喝了粥。”说到这,王思懿叹了口气,“哎。说真的,我好害怕。”
“怎么了?月月……发疯了?”
王思懿扯了扯嘴角,“我宁愿她发疯,你是不知道,她现在简直平静得吓人。”
李一亮有点懵,“怎么说?”
“唉。你看到就知道……”
王思懿说到一半,随意瞥向路边,眼睛一亮,从窗外探出脑袋,“月月!林夏!这边!”
李一亮随着她打招呼的方向转头看去,一眼就看到了高挑的林夏和站在她身侧的海照月。
两人都是上身黑T恤,下身黑长筒裤的装扮,色调格外一致。
林夏率先拉开门坐了进来。
她环视一周,问李一亮,“你那个……哥呢?没来?”
李一亮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海照月,解释道,“我哥他工作忙,今早才从燕京赶来,告别仪式可能赶不上了,尽量在出海前赶上吧……”
海照月只是擡头看了他一眼。
看到她的眼神,李一亮立马懂了王思懿说的是什么意思。
与其说是平静的疯感,倒不如说她好像回到了刚开始直播那会,对外界的刺激都处于没什么回应的麻木状态。
他刚刚提起苗仲煜,她竟然一丝特殊反应都没有。
倒是前排的王思懿十分震惊,“什么哥?那个什么烬?他跟安宁什么关系啊?还能跟着出海?”
无怪她惊讶,她们这些人虽然都可以参加遗体告别仪式,但出海送葬人数有严格限制,因此,除了海照月外,她们都不被允许出海送葬。
李一亮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憨笑着打岔,“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出发。”
*
他们到达殡仪馆时,还不到八点,但已经陆陆续续有人停好车,进了内馆。
人不算多,基本都是上了年纪的男男女女,穿着一身肃穆的黑西装,倒显得他们几个年轻人十分突兀。
还未走到馆厅门口,里面就传来阵阵哀乐。
厅门口摆着一排排黄白色菊花,仿佛一片黄白色海洋。
海照月迈进大厅的第一眼,就看到悬挂在大厅正中的巨幅艺术照。
照片上的安宁穿着她送给她的那件火红色婚纱,恬静地笑着,仿佛像每次见面时那样温柔地向她打招呼。
她也想朝她笑笑,却觉得整张脸僵硬得不受她控制,什么表情都摆不出来,只能麻木地走向那口摆在正中的透明玻璃棺。
安宁就安详地躺在那里。
她穿着一身火红的衣裙,身下铺满小花,安静得仿佛只是睡着了。
盛岚站在玻璃棺前,接待前来吊唁的宾客。
她穿着一套黑色西装,长发温柔地挽成一个髻盘在脑后,微红着眼圈,看起来还是那么优雅,只是海照月眼尖地发现她的发髻里已经出现一丝早生的华发。
“安妈妈……”海照月张口想让她节哀,却什么都说不出。
倒是林夏她们十分机灵地补充道,“阿姨,节哀。”
盛岚费力地辨认着海照月的模样,似乎好半天才醒悟到她是谁。
“……是你啊……”
她悠长地叹了口气,抚着玻璃棺,向躺在里面的人念道,“宁宁啊,你的朋友来看你了,你是不是很高兴?”
仿佛像怕惊扰了棺中人般,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
她又伸手理了理安宁的鬓发,朝海照月笑道,“谢谢你送宁宁的这件衣服,她很喜欢。我们就决定让她穿着走了。宁宁之前还一直念叨着你,说多亏你鼓励她画画……”
她喉咙滚动了一下,似乎还要再说什么,泪珠却先一步从浑浊的双眼中滚了出来。
“不好意思。我先去一下洗手间。”
说完,她掏出手绢捂住眼睛,急匆匆地走了。
盛岚前脚刚走,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后脚走上前,补了她的缺。
比起盛岚遮掩不住的哀伤,他的表情虽然沉痛,却要内敛许多。
这人海照月认识,是安宁的爸爸。
他显然也认出了海照月一行人,“你们是宁宁朋友吧?”
说完,他朝向海照月,“你……是凫山那个……”
“海照月。”
他点点头,“今天人多事杂,招呼不了你们。待会仪式结束我们会直接出海,你记得去找童阿姨,不要随便乱跑。t”
大概是做上位者久了,他的语气中不自觉带着一丝命令。他大概也意识到不妥,放缓语气道,“宁宁她很希望你送她一程,也谢谢你一直以来对她的关心。”
他顿了顿,又郑重许诺道,“今后你有什么麻烦自己解决不了,都可以找我,或者宁宁她妈妈。”
因为不时有来吊唁的人凑上前与他打招呼,海照月一行人便退到了一边。
“啧啧啧,这当爹的好冷静啊……”王思懿愤愤地嘟囔。
李一亮扯了扯她胳膊,“也许男人有泪不轻弹呢?你也看到了,阿姨那样子差不多垮了,这么大的事,总得有人撑着吧?”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声,众人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黑衬衫、黑西裤,面容俊逸男人走了进来。
比他的长相更显眼的,是他手中抱着的吊唁花束不是常见的菊花,而是一束火红黑边的玫瑰。
来人正是苗仲煜。
此刻,大厅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包括海照月。
看着那束玫瑰,海照月的瞳孔微微抖动了一下。
盛岚刚刚从洗手间整理完仪容出来,看着这束玫瑰也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你是那个……宁宁的花也是你送的吧?”
苗仲煜点点头,“节哀。”
“谢谢。谢谢你考虑得这么周道。”
盛岚接过花,将玫瑰放在安宁的胸口,语带哀伤,“我不是个称职的妈妈,我都忘了她最喜欢什么。”
安父走过来,扶住她的肩膀,又深深看了一眼玻璃棺中的安宁,叹息一声,“人都到得差不多了,开始吧。”
人群逐渐向大厅中央集中,苗仲煜顺势走开。
他隔着人群遥遥望向海照月,却惊讶地发现她不仅没有逃避他的目光,甚至还朝他微微点了一下头,面露感激。
一瞬间,他半死的心突然又生出一道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