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我赌着一口气，非要让我爸看看我和我哥到底谁才是真正有才华有天赋的那个，我要看到他痛哭流涕地在我面前承认他当初看走了眼，我才是最合适的继承人。”
“可是……”
海照月看着林夏。
她很难想象看起来似乎精通人性的林夏以前竟然还犯过这样的傻。
“我知道。我早该知道他看重的只是Y染色体，而不是活生生的人。”
“你知道吗？当我去找工作，发现那些好的公司和岗位，在收简历的时候会把简历按性别分成两堆，男生一堆、女生一堆，男生的精挑细选，女生的直接丢掉，我有多难过。”
“那个时候我真的很讨厌我怎么就是个女孩子，就因为是女孩子，所以当我想选另一条路时，就注定走得更艰难。”
“人类竟然……这么可怕吗？”海照月紧紧皱起了眉。
她没有经历过人类的职业道路，做的事情又很特殊，因此，没有感受过林夏口中的职场。
“你们鲛人不会重男轻女吗？”林夏突然问问道。
“当然不会！”
海照月骄傲地挺胸，“我们这一批最优秀的鲛人就是女孩子，现在已经是个明星了！我前几天在文化节还见过她，有很多人都夸她唱歌好听呢！”
说完，她脸红了一下，“你别看我不行。我不行是因为我笨……而不是因为我是女孩。”
林夏听到这，忍不住笑了一下，“……你笨你倒是很骄傲。”
“那能怎么办……”
海照月摊手，“我虽然笨，但有其他优点，我把我擅长的事做到最好就行了。没有人——哦，不，没有鲛人是完美的。”
林夏点头，“你说的对。”
“然后呢？然后呢？你还没说你后来到底怎么了。”
林夏好不容易缓和的神色又黯淡下来。
“我刚毕业，在滨海找了份文职。刚入职没多久，我爸就安排我去相亲，他当时列了整整一张A4纸名单，只要是利益相关的，无论远亲近疏，他都给我安排了相亲行程。工作日三场，周末无休。”
海照月倒吸一口凉气。
她想起了唯一一次被拉着相亲，就摊上了奇怪的人类还被纠缠很久的事。
“你……去了吗？”
林夏耸肩，“当然没去。我凭什么要为他的利益搭上我的人身自由。”
“我当时提了一个条件，想让我按照他的意思相亲可以，把公司继承权给我。”
“……啊？他能答应？”
“怎么可能？不仅没答应，还甩了我一巴掌。骂我痴心妄想，让我安分点。”
林夏说着，咧了一下嘴角，“他还把里面做企业的老板的儿子都勾了出来，说想要公司自己生儿子去。我当时就气笑了，跟他对骂。什么难听骂什么。”
“然后？”
“然后他就指着我的鼻子让我滚，说就当没我这个女儿，说房子是他的，他现在不想给我住，还t说就凭我自己，不找老公，不靠父母，一辈子都不可能再住回浅滩区，过上之前的生活。
我当时就发誓，我一定会回来。”
“……你妈妈，还有你哥哥怎么说？”
“还能说什么？因为继承权的事，我跟我哥关系一直很差。我妈仰仗着我爸养活，更是屁都不敢放一个。”
“你……就这么出去了？”
“嗯。当天就走了，什么都没带。没有朋友，无处可去。当时第一个月的工资还没发，银行卡里只有几百块，吃饭的钱都不够，更别说租房子，只能买床几十块的薄毯，偷偷睡在公司凑合。就这样，熬到领到第一笔工资才算好一点……”
“哈、你这是什么表情？看起来要掉小珍珠了。”
林夏说到一半，看向海照月，语带戏谑。
海照月吸了吸鼻子。
在知道了林夏的过去后，她在她心中的形象一力扭转，从拽破天的大姐大一秒变成没人疼没人爱的小可怜。
但就是这样的林夏，也一直努力为她遮风挡雨，提供庇护，丝毫不提自己的难处。
想到这，她握住她的手，认真道，“没关系，夏夏，现在你有朋友了！你以后一定还会有更多的好朋友！”
“还有！你知道吧？我有奶奶，我奶奶人很好很好，我把她分给你，从今天起，她也是你奶奶了！这样，你就不是没有家的人了！”
“不是你说的吗？一只鸟一旦飞出了笼子，就会找到第二条路，我可以做你的第二条路。”
林夏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连鼻子都酸涩得厉害。
她看着眼前说要做她第二条路的女孩，记忆突然飞到刚刚见到她的那天。
命运真是神奇啊。
谁能知道，那天那个羞涩内敛、她十分看不顺眼的女生不仅不是人类，现在还会变成她最重要的朋友呢？
不过，她实在不习惯这样煽情的氛围。
于是，她故意敲了敲海照月脑袋，白了她一眼，打岔道，“你奶奶要怎么分我？按你之前说的，我去你家得穿过那个什么海道吧？难道你要我游穿地球去看望你奶奶吗？”
海照月的表情一秒呆滞。
林夏笑了。
“走啦！”她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站起了身。
“啊？就走吗？你不想蹲你妈妈了吗？”
海照月着急忙慌地跟着她站起来。
“谁跟你说我想蹲她的？”林夏斜眼看她。
“没错，之前我确实有点想她。不过那只是我一时半刻接受不了她不仅将我忘得干干净净，还马上又生了个女儿，心情一时半会没调理过来。”
“而且你看，一个面馆的老板，我只是偶尔去吃面，都能认出我，她却认不出，可见也没什么好见的。”
“我今天来，只是想缅怀一下我的青春而已，毕竟我在这里度过了十来年。”
林夏喝完饮料最后一口水，将瓶子挤扁，投进了路旁的垃圾桶。
她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她曾经的家。
“再见了。”她在心里默念。
“走吧。”她一把勾过海照月的肩膀，“本来今天想做咕咾肉，看来咕咾肉做不成了，我们回去把菠萝泡了直接吃吧。明天早上去找安宁……”
路灯下，两个人拉出一团黏糊的黑影。
越拉越长，越拉越长，直至两人彻底消失在小区的小路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