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见状,满意地微笑,“我看你观察这么细致,是对缂丝很有研究吗?”
海照月腼腆地笑了笑,“没呢……我只是看了些资料,懂了一些皮毛。”
“我看你十分眼熟,你是不是前两天那个织布的姑娘?我看过你的直播,你织的……应该是素纱吧?”
“您……见过?”
“算是吧……”她织的布某种程度上说确实是“白色的纱”,说是“素纱”特没什么问题。
“那么细的丝,织起来不枯燥吗?永远在重复一个动作。”老人又问。
“枯燥?”海照月愣了。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她思考片刻,又说道,“我有一个朋友跟我说过,世界所有看上去宏伟且令人震撼的成果,在最初都是由无数的枯燥的细节堆成的。”
“就像这缂丝,它这么好看,不也是由一梭一梭经纬的交织才堆积成的吗?”
海照月说到这,失神了片刻。
这话是安宁告诉她的。
安宁教她学画的时候,她常常因为画不好线条而觉得自己不是那块料。
于是,安宁安慰她,年幼的她也是像她这么过来的。
每当她歆羡地看着那些大画家的画的时候,她就给自己打气,今天画下的每一笔,都是让她能早日画出理想中的作品的阶梯。
安宁还告诉她,古往今来,很多人在达到自己心中的目标前,往往都会度过一段漫漫长夜,就像西西弗斯一样,永远无望地推着石头,日复一日。
然而,转机也往往酝酿在这日复一日的努力练习中。
“没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数。”
“每当我这么想,感觉很多事就都能坚持下来了。”
就在昨天,安宁账号的粉丝数已经过九千了。
在画下那些画之前,安宁就像她口中的西西弗斯一样,过着绝望地推石头的日子。
然而,正是她在绝境中依旧坚持着画画,才能迎来让她的画重见天日的这一天。
那些她以为一辈子都不会有人看、有人喜欢,在寂寞之中积攒出的画,如今也拥有了超高人气,引起热议,这难道不是另一种形式上的胜利吗?
想到这,海照月欣慰地笑了。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想法,总结道,t“因为我想要做出这样一张布,所以哪怕中间的过程再漫长,我依旧很乐意。”
“就像如果心里有一团火,那么,哪怕添火加柴的动作再枯燥,也没关系。”
“火?”老人若有所思。
海照月笑了笑,没说话。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团火,但路过的人只看到烟。”这也是安宁曾经说过的。
然而,只要心里的火够旺,全世界的人早晚有看到的一天,不是吗?
既然能看到烟,那离燎原的大火,应该也没有多远吧?
老人张了张嘴,正要继续问海照月些什么时,一个爽朗的男声打断了她。
“喂!月月!真的是你啊!你可真不上镜。”
一个背着吉他的男孩从背后突然拍了拍海照月的肩膀,自来熟地朝她打招呼。
他上身穿着黑色无袖T恤,下身一条浅蓝破洞牛仔,头发用发蜡抓成一绺一绺梳向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
本来是斯文俊秀的长相,愣是整出一丝复古的痞帅。
他头发上还搀着一些五颜六色的玻璃纸碎片,看打扮,明显是刚从舞台上表演下来。
海照月看着眼前的男孩,眨了眨眼,有些摸不清状况。
在这短短的几秒钟内,她绞尽脑汁地搜索了她的记忆库,却无功而返。
她明明只认识海瑶一个明星啊?
这个看起来和她很熟的男孩是谁?
“你是……”她问。
“我啊!钟岑啊!你不记得了?”男孩急了。
海照月实诚地摇头。
“我们还pk过啊!简世!你跟我说你是杀鱼的!我让你点歌,想起来没?”
pk?
什么pk?
她跟谁做自我介绍都是说自己是杀鱼的,这根本毫无特殊性啊?
海照月更迷茫了。
在简世那段日子,她整个人活得都像行尸走肉,在她刻意的遗忘下,她能回忆起的事情已经不多了。
男孩一两个关键词根本无法唤醒她的记忆。
男孩见状,灵光一闪,拿起吉他,随手调了一下弦后,张口唱道,“你送我鲜花,吃饭却要我刷卡,你说女人应该独立AA制好吗,我说算了吧,这顿我请啦,明天就从手机里删去你的号码~”
明明是混不吝的歌词,却被男孩唱得深情款款,像甜得能淌蜜的小情歌。
这歌声唤起海照月久远的记忆,她双眼一亮。
她想起来眼前的男孩是谁了。
她之前在简世曾经参加过一场pk,系统给她随机匹配了三个人,第三个就是潇潇,而这个男孩是第一个。
因为唱得一般,所以PK过后她就把他忘了,没想到竟然能再次遇见他。
“是你啊!你进步真的很大!”
她认真夸奖道。
男孩不好意思挠挠头发,羞涩道,“还得多谢你。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我。”
因为那天被海照月点了一首远超舒适区的歌,还给了他一个“还行”的点评,钟岑倍感耻辱,下播后就奋发图强,狠练这首歌,期盼这有一天能让海照月心服口服说出“好听”。
没想到他竟然因此意外闯出一条土俗广场舞改编的路,还有几首歌因此出圈小火,一下子就突破了他原来的瓶颈。
他一直期盼着能再次遇上海照月,没想到再次去看,海照月直播的账号不仅ID变了,连主播都换了一个,他顿时就十分扼腕没有问海照月要联系方式。
本以为这辈子跟海照月都没有缘分再遇到了,没想到“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样的事也会落在他身上。
“你怎么在这啊?”钟岑看了看玻璃柜里的缂丝画,“……你喜欢这个?”
海照月点点头。
“得亏你喜欢这个,”钟岑笑了笑,“如果你换个人多的地方站着,我可能就没机会认出你了。”
“你……有时间吗?”钟岑咽了口口水,紧张地问,“……不然,我陪你逛逛?我现在演出结束了。”
“不了……我只是抽空来看看的,现在得回我的展位了。”
“展位?你是来参展的,不是来玩的啊?”
海照月点点头。
“展位在哪?方便带我看看吗?”钟岑看着海照月,眼含期盼。
海照月不好拒绝。
她看着老人,问道,“婆婆,您一个人在这……方便吗?还是我先推您去找您的家人?”
“谢谢,我没关系,我想在这再待一会。”
老人朝她摆摆手,“你跟朋友好好玩吧。”
态度和蔼得像是让自家孙女出去和玩伴一起玩的奶奶,这一下子就勾起海照月对奶奶的回忆。
海照月依依不舍地挥别了老人,带着钟岑朝自己的摊位上走。
“这……奶奶是谁啊?你认识吗?”钟岑边走边回望。
“海照月摇摇头,“一个来看展的奶奶吧。”
“一个人啊?还坐着轮椅……身边怎么一个照顾的人都没有?看着怪可怜的……”钟岑嘀嘀咕咕。
海照月也叹了口气。
不知道她的奶奶自己单独在家方便不方便,会不会也有其他鲛对着她奶奶露出怜悯的眼神,感慨“怎么身边都没有其他鲛照顾”。
然而,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一个男人气喘吁吁地朝缂丝展位跑来。
“哎!我说翁老,您提前来怎么都不招呼一声呢?我好找工作人员陪同啊!”
来人正是孙毅。
而眼前的人,正是翁礼的嫡传弟子,也是翁氏缂丝的最后一个传人,翁红玉。
展位上这些缂丝藏品,都是他从翁红玉处借来展览的。
昨天,翁红玉不知道抽的什么风,突然说今天要来看展。
定的是今天上午十点半,他派工作人员在门口接她。
谁知时间到了,工作人员连她的影子都没见一个,打电话去问,才知道人早来了,展馆都逛了一半。
工作人员没有办法,这才打电话找他善后。
翁红玉呵呵一笑,“没关系,你们要搞这么大的展,人手一定很紧张,我就是看看,不需要那么大阵仗。”
她转动了一下轮椅,似乎是想要调整方向离开这。
“您这说的是哪里话?”
孙毅连忙上前扶住她的轮椅,“哟!还真沉!”
他继续说道,“这下您总亲眼见到了,您的这些缂丝片在我们这,可都宝贝得很!可惜,您的那几幅缂丝没有展出,不然我们的缂丝展位会更受欢迎。”
翁红玉摆摆手,“你就哄我吧。现在的年轻人呐,对缂丝已经没什么兴趣了。况且,我那几幅缂丝,匠气重得很,就不拿出来丢人了。”
“怎么是丢人呢!”孙毅陪笑道,“您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翁氏传人,手艺可是经过翁老先生认证的!您不过关,翁老先生能选您当继人?”
老人笑了笑,不再说话。
孙毅便顺势带着她继续在展区逛了起来。
半晌过后,她突然开口问,“上次你给我的那些在你们平台织布的几个姑娘的资料……”
“啊?怎么?”
“里面有一个女孩,我之前就问过你的,你觉得她怎么样?”翁红玉擡头看向孙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