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说说你的看法
前两日是周末碰上暑假,展馆里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别说参观,挤在人堆里,连喘气都很艰难。
工作日一到,人流立马锐减,而且看起来都是年轻的男孩女孩,他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形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现在是上午,表演还在进行中。
海照月顺着人流向展台内圈走。
王思懿告诉她那个缂丝的展台就在舞台附近不远处,但具体的方位因为隔得太久,她也记不清。
海照月不想因为这点事就找人打听,于是想着自己摸索。
毕竟舞台的外圈也并不大,慢慢走一圈自然能够遇到。
正如王思懿所说,这一圈的展台基本都没主人守着,放着的也多是些类似藏品的物件,比如隔壁展位的脱胎瓷,还有她之前在另一边看到的刀剑兵器。
她从舞台正中的入口附近的展位开始找,本以为要找好一会,没想没走几步,就在一个字画展台附近看到了缂丝的展台。
这算得上一个好位置。
只是比起其他展位的游人如织,这个展位附近却可以说得上是门可罗雀。
除了海照月,只有零星几个人走马观花似地参观,并没有谁为此驻足。
海照月停在展台前,看着铭牌介绍。
「缂丝,又称“刻丝”,是传统丝绸艺术品中的精华,成品极具欣赏装饰性。
缂丝并非真的用刀雕刻。
这是一种以生蚕丝为经线,彩色熟丝为纬线,采用通经回纬的方法织成的平纹织物:
纬丝按照预先描绘的图案,不贯通全幅,用多把小梭子按图案色彩分别挖织,使织物上花纹与素地、色与色之间呈现一些断痕,类似刀刻的形象,这就是所谓“通经断纬”的织法。
古人形容缂丝“承空观之如雕缕之像”。
本次展出的缂丝织品主要为缂丝最后一代传人翁礼所织。
」
“翁礼?”海照月默念着铭牌上的名字。
她有些印象,应该是之前查资料的时候看过一眼。
铭牌上对翁礼做了简单的介绍。
翁家与她家极其类似,是织造世家。
其实,简单的缂丝技术并不只有翁家独传。
在缂丝发展起来后,因着独特的家学渊源,翁家迅速传承并改进了缂丝技术。由翁家织成的缂丝织品,不仅色泽鲜亮经久不褪,还摈弃了传统丝绸的种种劣势,面料触感柔软垂坠,耐洗易干。
就这样,翁家成为当时首屈一指的缂丝大家,被指定为皇家专供。
然而,几百年下来,沧海桑田,世事变迁,家族人才凋零,到了上世纪,就仅剩翁礼一位独苗。
不过,就算是这根独苗,也于几十年前驾鹤西去了。
难怪大家都说缂丝已经失传了。
准确来说,是翁家这支“缂丝技术”失传了。
海照月看着展台上一幅幅缂丝织品。
这些织品用色繁复细腻,内容多以花鸟画为主,唯一一副比较特别的,就是那副观音图,不仅是唯一一副人像,画风用色还十分独特,难怪王思懿独独拍下了它。
海照月又看了看织成时间。
她发现就算是时间t最近的那副观音图,也起码织成有六十来年了,更别说远的,起码有百年。
百年过去,这些织品依旧鲜艳生动仿佛刚刚织成,果然不愧是被认定为缂丝技术最正统传承人的翁家。
就凭这份保存织品的技术,也足够能打败一干同行了。
海照月根据时间略一计算,才发现翁礼这位老人竟然将他的一生都奉献给了缂丝,就算是他临终前一两年,也依旧有作品问世。
这也太不容易了。
海照月不禁肃然起敬。
正当她看得着迷时,不远初一声咒骂吸引了她的注意。
“年纪都这么大了,还坐着轮椅一动不动的!老年痴呆行动不方便就不要出来嘛!真是!净堵别人的路了!”
一位面容姣好的少女拎着她的裙摆,皱眉瞪了一眼对面一位坐着轮椅的老人,又心疼地提起自己的裙摆看了看。
她穿着的是鹅黄色半透明蕾丝裙,一看就很重工,可能是没注意,路过轮椅的时候裙子被刮到了。
老人看起来大概七八十岁,穿着挺刮的织锦衬衫,满头银发一丝不茍地向后梳起,别在耳后。
面对女生的指责,她也没有恼怒,而是看着对方,微笑着不疾不徐地问,“小姑娘,没事吧?不然我赔给你?”
女孩本来正在发火,见老人如此和善,也有些不好意思,火气立马消了大半,小声嘟囔道,“算了算了,算我倒霉啦!”
眼看着可能升级为一场官司的场面立马消解,刚刚聚集起的围观人群立马四散。老人却没有要挪动的意思。
难怪刚才那个女孩会指责她堵路。
是等人,还是不知道怎么找到自己的目的地?
海照月看着那个老人。
正犹豫着要不要问一问她时,却发现老人也直直地看着自己。
海照月:?
在跟老人大眼对小眼片刻后,海照月走上前去,问道,“……那个,请问,您是需要我帮忙吗?”
都说随着年纪的增长,人的双眼会变得浑浊。
海照月有限的经验告诉她,不用等到老年,一般人类到了中间,眼睛就会出现肉眼可见的浑浊和疲惫。
但这个老人却很不一样。
海照月走进了才发现,哪怕身上的皮肤已经干皱到像核桃一般,老人的双眼依旧清亮到不可思议。
仿佛是一汪山间的清泉,那黝黑的瞳仁就是清泉的泉眼。
“谢谢你,姑娘。”
老人指了指前方,“你能推我去那里看看吗?”
老人指向的,正是缂丝的展台。
“您也对缂丝感兴趣吗?”海照月惊奇道。
老人抿嘴笑笑,没有回答。
她绕到老人的轮椅后,推着老人向前。
老人的轮椅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成的,比她想象中要重一些。
这么重,难怪老人刚才一直停在那个地方。
还好帮老人推轮椅的是她,换个其他女生也许推起来会十分吃力吧。
她想。
“喏,婆婆,到啦。这就是缂丝。您是打算先从哪一副看起?我可以帮您念一念介绍。”
海照月问。
老人没有回答,却给她抛出一个新问题,“你觉得这些缂丝画里,哪一副最好?”
“……哪一副……最好?”海照月蹙起了眉,“……这,没有高低之分吧?”
在她看来,这几幅缂丝画工艺都很精湛,轮不到她来点评。
“没有高低,总有偏好,你就说说你对这几幅缂丝画的看法吧。我刚刚看你在这里看了很久,你应该对这个也相当感兴趣吧?”
“您……刚才一直在看吗?”
海照月惊异道。
老人点点头。
她觉得老人的态度很奇怪,但想想,可能对方也是个缂丝爱好者,好不容易能找个人一起讨论,所以才这么渴望知道她的看法。
于是,她想了想,说道,“从技艺上来看,当然无可挑剔。只是这幅、这幅,还有这幅,可能是因为时间跨度太大,有手生之处,导致缂丝的紧密程度不一致,出现略微瑕疵。”
“还有这幅,这幅,色彩稳定度没有其他几幅高,现在的颜色应该是褪色之后的状态,不知道是不是保存不得当还是怎样。”
“你是怎么看出它是褪色,而不是本来颜色就这样的?”
海照月眨了眨眼。
这还真的很难说出个所以然。
说是天赋的话,会不会显得太傲慢?
于是,她换了个词,委婉道,“我有个画画的朋友说,我对色彩很敏感。天然的颜色、褪色以及做旧色,会有一些很微妙的区别。我很难形容这区别具体是什么。”
老人笑了笑,满意地点头,“继续。”
“继续?”海照月挠了挠头,不知道老人到底还想从她这里听道什么。
她觉得她该点评的都说完了。
她又绕着展位走了一圈,将每副缂丝画都细细看过一遍后,突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老人温和地问。
“我也不知道这么说对不对……但好像,我发现这些底图并不是同一个人所画,而且这些缂丝画,似乎也不是一个人完成的……”
“怎么说?”老人一直算得上平静的脸色有了一丝小小的波动,但这波动很快又消失了。
“主要是这幅《普度众生观音图》。”
海照月指着王思懿拍下的那张《观音图》解释道,“其他几张缂丝图能看得出是同一人所画,这张不是,这张的底图应该是另一个人提供的。”
“为什么这么说?是因为这幅画是人物,其他几幅是花鸟吗?”
海照月摇摇头,“不。虽然两个人对细节的要求都很高,但这两个人用色配色,运笔方式,乃至闲笔,却基本都不一样。只是一开始,我只注意到了缂丝技术本身,没有注意到底图的问题。”
“你学过画画?”老人有些惊讶。
“不算学过吧……只是我那个画画的朋友很厉害,她有时候会教我一些基础知识,这些都是她告诉我的。”
老人点点头,“原来如此。”
“那你说的,不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又是什么意思?”
海照月走到那副观音图前,解释道,“这尊观音像,下半截和上半截,应该是两个不同的人完成的。下半截有白色的底色漏出,偶见毛躁之感,可见缂丝的力道是不够的。”
海照月又指了指上半部分,“这个部分就整齐很多,因为密度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