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阳初生第十章自心同归(三)
楚家的铁面大统领扶着一架轮椅,缓缓推入了关押着楚家宗主的石室。
这间石室,曾是身为宗主的楚司远,用来关押憎恨之人遗孤的囚牢,现在轮到他自己身在牢中。轮椅上坐着的是他的儿子,楚家的少主,年轻人全身经脉已断,武功尽失,日常起居无法如常自理,需时时有人在旁服侍。
虽还顶着楚家宗主的名号,楚司远早失了实权,成残废之身的少主楚曦然,现在是楚家真正的号令之人。
在密不透风的囚室中关押多日,昔日尊贵的楚家宗主不免沦落到了蓬头垢面的凄状,连摆脱不了轮椅的年轻人见了,也叹今夕不复昨日。
许多日不见人,楚司远闻声眼中燃起了一丝光,看清了儿子眼中毅然的神色后,顷刻黯淡——最后一丝期盼,要落空了。
他语无顿挫问道:“曦儿,你是来处决为父的吗?”
“我并非来处决父亲的。事已至此,楚家与我皆非大义灭亲不可,但弑父之举,我做不来,我也绝不会变成同父亲一样的人,以怨报怨。念及父亲于我有抚养之恩,我亲送这最后一程,好让父亲走得不失尊严。”
“看来,我又失算了。”
“在处事上,父亲从不失算,可人心,却总有父亲猜不准的。父亲做了这么多错事,无论你有悔还是绝无悔意,如今都不可挽回了,世人和楚家,都需要一个交代。”
“你还真是适合做一个疆域使。”
楚曦然不理会他此言,唤了大统领一声,楚克凡便从轮椅后取出一柄剑来。他双手呈剑,走到楚司远面前,搁下剑,然后又回到少主的身后,静静地等待少主发落。
楚司远痴痴地看着地上的宝剑,那是他身为宗主的佩剑。
他笑了起来,笑得那般释然,那般畅快。楚曦然鼻头一酸,却想时至今日,才发现父亲竟也有这样豁然的一面。为何不能早些露出这一面呢,若早些,如实面对自己,放手心中那不舍的执念,何以走到如今的地步?
太迟了......
这正是他自幼期盼的、希望父亲拥有的态度。初次得见便是最后一见。
楚司远拾起剑来,一手缓缓拔剑出鞘,剑身明澈,照映出一代雄主令人唏嘘的落幕。他将剑横在了咽喉,满意地目视着自己的儿子,道:“我儿知我!为父唯一后悔的,便是害你成了这副样子,但愿你不会怪我。”
楚曦然抱拳:“父亲,恕孩儿不能拜别。”
石室又染上了血色。
这间铜墙铁壁困住过许多人,发生过许多事,没有任何人抵得过石室本身,唯有它从到尾见证了这里发生过的一切。
退出石室前,楚曦然蹙眉扫过这屋子,心想它本不该存在。
秋水池畔,澄碧的水波在和风地吹拂下荡漾,白衣的姑娘默默地跪在池边,遥望那一池春水,湖心处依旧闪耀出奇异的微光,令她的心神,勒令不住地驰骋回往昔。
她迟疑不决地伸出手,终于触及到澄明的水面。
初春的凉意由水中散发而来,从指间传递到心门。池水忽地接住一滴从半空坠落的水粒子,紧接着,一滴又一滴,将大圈大圈的微波扰乱,重新划开了一圈涟漪。
立在她身后的男子看不着她的脸,却通晓她此时的痛楚。她的肩不住地颤动着,空间里却无声无息,这阵阵抽抖不停息,好像要释放出无尽的悲伤。悲伤随着风,随着空气,穿入到他的心中,联结着他和她。
等到她的心绪平息下来,雪湘若问道:“是否寻人来,送叔父叔母回墨铸安葬?”
牧梓澄拭去未干的泪,摇摇头:“不要再惊扰他们了。就让他们在这好好地睡吧。”
雪湘若揽住她:“依你。日后什么时候想来,我都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