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阳初生第九章生死取舍(四)
楚司远负手迈入喜堂之中,走向那昭示着高堂尊位的扶椅。适才他在别院之中检视了一周,对当前布置好的婚仪场面满是欣慰,这样的场面不输平常,够表足足敬意。
他坐上了父尊之位,握杯斟酒,敬对面空座,告慰亡妻。
他再望向喜堂之外,尽头之处,隐约可现秋水池的一角。
杏开别院,果真不失为这一喜庆之日的最佳之选。
看呐,你们的孩儿就要大婚了——
楚司远眼眉弯着,唇上的短须都变了样,扬起了喜悦之意。虽不能为外人道,但今日是楚家少主大婚之日,他比一会要拜堂的新郎还要高兴。二十五年前,他怀着满心的期盼,亲自带人去景阳葵家提亲,一场本该属于楚家少主的大婚,直至今日,终是被他给盼到了。
一切未免太迟了......
一身红衣的主角到场了。楚家少主换上了明红的喜服,束起发,扣上了喜冠,腰间垂着传家的玉环。看不见的是,他将那支饱含了他一生情意的玉簪,悄悄藏入了衣中,别在了心口处。它是献给心上之人的信物,它随了她近三年,若不怀揣着它占据着他的心神,便是假意做戏,他也无法忍受要与旁的女子拜堂成亲。更有它在,于父亲面前,他能藏住不情愿的隐情。
鲜亮喜庆的服饰,衬托得新郎英朗照人,多么好的一个儿郎啊,楚司远直叹,苦等此一时多年。那场期盼了已久的婚事,一眨眼拖到了现在。
楚曦然的脸上,瞧不见反抗的意图了。
“父亲叫我来,还有何事要吩咐?”
“曦儿,你真不怪为父自作主张了?”
“若非我任性,一意孤行,不会令父亲为我和楚家如此操劳。父亲都是为了我好,是我不该对父亲不敬,只求父亲谅解我屡次的冒犯。”
“你想通就好。”
“但我决意不变,疆域府非去不可。这婚事若能了却父亲大愿,那就在断绝一切缘分之前,莫要留下遗憾。”
“能得你这句体谅,为父深感安慰,话说开了就好,你选的路为父不会阻拦你去走的。”
“此后,家中的一切还需劳烦父亲费心了。”
“若你能留下个一儿半女的,让楚家有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父亲......”
“好了好了,怪为父急了,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怎弄得像要分别一样。”楚司远提起茶案上的壶,在空杯里斟了八分满,递给楚曦然,“为父并非要为难牧家那小姑娘,为父只是替你心急。这杯茶,就当是为父为先前所有之事,给你和那丫头赔礼了。”
楚曦然无言地接过茶,心里却犯起了嘀咕,逼她嫁给他这还不算为难?父亲递来的言和之茶,他实在是无颜承接,可是,他必须隐忍,不能再与父亲顶嘴,生出不可预想的变数。
儿子一瞬迟疑,楚司远全看在眼里。
“曦儿,那丫头今日就要与你成亲,你代她接下这份诚意不为过。你不愿饮下这杯茶,莫不是心里对为父还有怨气?难不成,你真要让为父放下宗主颜面,亲自给那小丫头赔罪不可?”
“不、怎敢要父亲如此。”楚曦然不去再想这不该接受的、牵强的致歉,将杯中之茶一饮而尽,倒悬茶杯以示决心,“父亲,不计前嫌!”
“好!”楚司远大笑,心满意足,“时辰不早了,你先下去吧,切莫误了吉时。”
铜镜里映出待嫁新娘的红妆,侍女们一早端进房中的托盘尽数清空,喜服、珠钗镯环、胭脂唇彩,皆已上身,假扮好了的新娘子全身珠光璀璨,明艳动人,只差一方红帕盖住面庞,教人辨识不出登上仪式的,究竟还是不是名义上的那位姑娘。
门外有人叩响了铁门,接着传来了大门移开的声响。
侍者一边向屋内人传话道:“吉时将至,请新娘去偏堂稍作等候,婚典仪式即将开始。”
门外话音落下,侍女敏儿朝牧梓澄低声嘱咐道:“牧姑娘快先藏好,千万别被人瞧见,稍后,曦然公子会来带你出去的。”
牧梓澄向她们道过一声谢,隐蔽在了屏风之后。敏儿利落地扯来喜帕,遮在楠儿头上,刚巧调整好了流苏的角度,侍者小厮就步入了房中迎候。
敏儿对身后的一众侍女使了个眼色,提醒大家照常行事,随后应了小厮的催促,从容地将新娘子搀扶起身。身后两个侍女挽起新娘长拖在地的服尾,其余人等追随着新人的脚步,缓缓地又呈一列,步出了房外。
待众人走后,小厮朝房里张望了几眼,没见什么落下,放了心。迎走了新娘子,不仅用不着再锁上屋子,连厚重的铸铁大门他也懒得推回,自顾着忙别的去了。
直到再也听不见门外有人的脚步声,牧梓澄才松了口气。
如监牢般的石室,位处别院较为偏僻的一隅,眼下为了仪式之礼,院中家仆自当是聚去主堂帮忙了,想来不会有人留意这肆意大敞的牢笼,避人耳目的逃逸之机就在此时。
很快,门外又来了人。
“牧姑娘?”
牧梓澄识出楚曦然的声音,从躲藏处现出了身。
楚曦然变了样,红服加身,金玉冠冕,堂堂新郎官的打扮。从人之一生统共来看,不定仅此一回婚嫁,但不论男子女子,初次穿上喜服,俱是最难忘的一日。平日里,楚曦然就偏爱着鲜亮的衣袍,纵使再显华贵,终究敌不过一袭吉服来的神采奕奕。
喜服本意喻着吉祥与喜庆之意,可楚曦然这身打扮,实是使人高兴不起来,本该是他此生中最珍贵的日子,却不能看他娶到心爱的女子。
这一日对他来讲,不免有些残忍。
“楚公子,之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