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阳初生第三章追溯旧人（二）
五年一度的盛事，不为宗族世家乐道，江湖人士却持另一番赞许。
混迹江湖之人，总有豪情壮志要酬，他们当中的许多人在这世上无凭无依，孤身闯荡，浪迹天涯，不乏愿将此生献给侠义之道的勇者。三五结伴仗剑江湖，不成组织，不成气候，时日长久，四面树敌。一些想得通透的人，悟到整日与仇家打打杀杀终归难酬大志，只为茍且躲藏，不如勉力自己，一搏远在天外的非凡试炼，不辜负此生所学，可名正言顺以武道捍卫世间正义。
徽城辖地比不上别的宗家地界辽阔，倚仗十六宗族之首的袭名，这份殊荣才落到了宫家头上。每到举办选拔大会的年头，从各地而来的人士挤满了徽城，每间客栈都塞满了人，观战的人比参选的人还要多，在仍是满天飞白的时节，放着好端端的年不过，远道而来观赏盛典。
楚家少主自然不必与看客和同来比试的武子争抢容身之所，宫家早来人接应，安顿好了一切，待客之道不输平常。
楚曦然按捺着心底的躁动，暗嘲宫家是大难临头不自知。
武试大考定在了上元节前的几日，期间另有诸多考核还需张罗。书、御、数、射、乐，此五艺小考先为参选之人设下了门槛，不通文识的粗鄙武夫会先栽倒在这道坎上，疆域府不收只会杀人的器刃，要的是明大志，愿以身践行而不为诸般所困的通达之人。
大考选址于徽城北郊向东的一处广阔平原之上，宫家早在此处布置好了会台。此地视野开阔，远离闹市，可供参选之人专心比试，亦不会打扰城中百姓的日常生息。
会场一侧的高台上，落座着前来旁观的名士，他们身负高洁远名，以声名担保比试公正无私。因此次宗族出了后生参选，各家也派遣了声望人物聚在边侧观战。
两个身影如众星拱月，被众人捧在高台正中央的座席上，他们身着一样的金边黑斗篷，与边侧凡夫截然划分开了距离，高高在上不与邻人为伍。参选的武者，列队高台对面的空地，中间夹着比武台，监者由高台俯瞰战台，将比试之人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虽隔着比武台，楚曦然一眼就识出了吴道白，那不变的气势如临云巅，他旁侧的当是副统领宫丞了。这二人身处一众显位名士之中，没有解下兜帽，远远地看不清他们的模样，辨不清他们脸上的神情，只感觉出来，高台上这两位主监，毫无遗漏地掂量着每位候选者的斤两。
以木桩打地挑空架起的比武台，高约半丈，长宽各十五丈，搭建这般大的台子，是方便各路好手有足余各显神通。边界不设围栏，不论是倒地不起或不甚跌出了比武台，都算作淘汰。
比试的规矩，听来简单，统领麾下精英四十八人作为考官，随意一人出面迎战参选之人，能在考官手上接下十招者算胜出通过。
赛事伊始，这胜出规则教台下各路人士哄然发笑。
楚曦然不敢大意，一面任由轻蔑的笑声包裹着自己，一面张望比武台上诸位考官的冷笑。他心知台下高手云集，当中多是身手不凡的年轻人，他们或许在世间出类拔萃，但轻视台上的前辈，定不会带来好的开头！
台下的轻笑倒不无道理，粗略估计，前来参选者少说近千人，上面派出区区四十八人应战，哪能经得住来回的车轮战，统共要接下上万招？
应验了预感，参选者们自视甚高，竟达半数以上未在考官手里撑过三招！
比武台上的悬殊使得人群中的气氛越发沉闷。
疆域府来的都是些什么怪物——楚曦然不免生出这股念头，血流骤然加速。
只些许分了神，耳畔的哀哉声便将他拉回到了当前的比试上。台上境况十分凶险，挑战者连连吃败重伤，令他无暇再度移开视线。他仔细琢磨台上发生的幕幕惨状，虽说至今还未有参选者死在这台子上，十招中途因伤离场的人数，远比大家起初想的要多。
点到为止，不在考官的考量内。
楚曦然紧捏事先抽选好的数序牌，手心渗出的冷汗惹得木牌生滑，再过十数人，就轮到他了。
身边现出不少低声嘀咕的惶惶之人。这些人在大会开始，无一不散发着唯我独尊的嚣张气焰，当得知队列中竟有他这种出身宗族的权贵子弟时，他们眼底的嘲弄之色毫不掩饰。楚曦然知道，他们是在取笑他这位宗族显贵不知人间冷暖，闲来无事凑个热闹，完全无视了他满心的愿景。
尽管前来参加选拔的人大都与他抱着同种志向，可无论走到哪里，都能遇上这等不问青红皂白、就将一己之想强加于人的愚昧之徒。可笑的是，若有幸通过初选，通过最终的试炼，他就要与这群人为伍，到那时候，身旁就真的只剩下彼此了，他们会成为生死相随的同僚，他们会一同为天下盛世贡献己力，他们的存在务必团结。这些，他们难道就没有思虑过吗？
“好——！”台下骤时响起一阵欢呼声，震耳欲聋，新上台的参选者稳稳接下了十招，这惊人的一幕让人群随之而振奋，这才是目前通过的第一人！
满心赞叹，楚曦然忍不住与近旁之人对上了欣慰的眼神，在他心中淌过的心绪，同样为他身旁之人所有。这一时间，他感到周围的嘲笑者，台下所有的等待者，一扫方才的消沉之意，大家全被这一险过的胜者牵动了心神，混然为一体。
又轮过了几个淘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