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阳初生第一章一眼纰漏（一）
初到邧问便是个大雪飘零的日子。
说是楚家那侍卫统领楚克凡引人生疑，清明提议径直来邧问搜寻新的线索。疆域府的出动断掉了所有的线头，一切复归原点，听从这提议行事或许是当下唯一能做的。未免惹眼，清明只留下冬至同行，传去暗信吩咐秋分与白露来邧问碰头，余下的人便随芒种打听苑主的下落去了。
在清明找来落脚的宅院里待了好几日，雪愣是不见停。
这几日，时常不见清明的身影，雪湘若待在小院里哪儿也没去，一来有清明的交代，二来不知怎的他无心作为，更是无力作为，唯愿清明在四处摸索，真能捕捉出新的端倪。
眼下药力尽失，心魔不再遭到压制又变得无法无天了起来，为防受到它的侵扰，雪湘若日日默念守持，重新变回了那个一点用处都派不上的废人。
亲手击碎了为他带来重生的希望后，他惊觉自己有多怀念重拾回武艺的那几日——那场酣战，何其惨烈，却像美梦般落得昙花一现。当初是不顾一切，非要斩断不可，等到牧老太爷辞世的消息传到了他耳中，才后怕难止。他不敢妄断，决裂那一日，是独独击碎了他的希望？会不会一并，连他珍视之人的将来也倾覆了......
雪落虽无声，却在地上留下了湿印，他不能将发生过的事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多恨自己丝毫未能察觉出她那日的异样——事后才得知，就在他沉溺于无尽杀戮的同时，她遭遇了天大的重击——她毫无预谋地出手伤了人。她认定自己杀了人，不顾她救下的茶苑少年事后作下的反驳，铁定是自己恶意用金针阻断了筋脉气运，最终令要来杀她的人抽搐至癫狂而死。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自己身为一名医者，竟用这样的手段救人一命，何况，这金针之器具与施针之教诲均得自爷爷。
冥冥之中，被一股未知的力量催逼，迫使她面临祖父的逝去。
太爷辞世，由她继承医圣之名，他不敢设想，这一宣告对她来说有多讽刺。或许就似她曾不敢当铸师之名，如今还自觉当不起医师之名，如此一来，摆在她面前的还剩下什么呢？
就在这种时候，他逼走了她。
更有那封绝婚书，原本意喻着新的抉择，此时看来，只是逼得她去选，断绝了她所剩无几的去路。太爷葬礼之后，再无她的消息，绝婚的后话也好，楚家的亲事也好，似都与他再无瓜葛了。
雪湘若独自一人矗立在屋檐下，看着漫天的白雪，直感天地苍茫。
北境的冬日风寒交加，旗德的冬日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他知道，她从不会在节庆的日子里去本家叨扰，她应当仍是孤身迎着霜冻，留在墨铸空享清寂。他曾想撇下一切不管不顾，独自躲藏起来，由他自生自灭。直至真的剩下他一人独在，方知寂寥多熬人。有几人忍受得了暴露在无尽的空寂之中，望不着一线烛火？
今日是正旦，身边冷冷清清。往昔再是困窘无趣，也能远远地注视着族人在府中欢聚。
无声纷飞的雪花，静默了喧哗的街道，他想象着，世间万户都在温暖的火炉旁，庆贺新的一年降临，而他身后的小屋，没有一丝烟火气，是他自己将所有的温暖都推走了。眼看着探寻真相无果，就连他心中唯一的温存也被亲手毁掉，这大半年来的一切，他到底图的什么呢？
葬了爹娘之后，他从未有过清醒的时刻，仔细感受身边的事物，他伸手接起一点雪花，试图品尝冬日的滋味，舌尖传来一丝清新的苦楚。
“这么冷的天，怎么不生些火。”身后传来清明的话音，他比平日早了些回来。
看样子他刚去了趟食肆，手上拎了一只食盒。他将食盒放在小矮桌上，去掏来生火的家伙，不出片刻，黑炭在地坑里冒出了橙星，风扇轻扑扑地摇摆，先是一缕缕灰烟散来，而后烟消火起，红彤彤的火苗此起彼伏，暖意在屋中渐渐占夺了寒地。他又把矮桌子搬到火坑旁，寒冷之意尚不足以穿透食盒，未冻凉新鲜的菜肴，打开一层层盖，里头还冒出热气，是满满的丰盛。
“小雪公子，趁热你先吃些。我那几个兄弟一会就来，我还等着他们给我捎壶好酒来呢。”
清明招呼后，雪湘若仍是呆立在原地。年轻人眼眉低垂，很是落寞，清明静等着。
“我是不是错了？过往之事虽是我心头之恨，可值得为此倾尽一切么？若是一生都查不出究竟，做这些又有什么用！”
“你后悔追究真相，为爹娘报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