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窥幽第十四章轻生之心（三）
多年前，尘家不顾楚家微词，特许牧家在昭临开设医馆，此为北境独一。此后楚尘两家交情流于微妙，楚家之人凡来昭临，都不与尘家主动来往，反而是与城中名门的花家，交往甚密。想必楚曦然不会忤逆其父亲的意愿，眼下定当暂栖花家。
雪湘若径直寻来花府，派人前去传话邀楚家少主出面一叙，果真被他料中。
听禀雪家宗主相邀，楚曦然心想来者不善，认定雪湘若得知了楚家提亲之事，前来找他理论。从花府现身时，他先抱了几分敌意，反倒白衣胜雪的男子见了他，明面没有一丝起伏。
雪湘若的打扮似与平素不同了，先前他衣着很显散漫，长袖招风如闲人，此时护腕劲装，全副武人模样。不待走近，他就察觉出来，雪湘若周身旋绕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劲。
楚曦然静静打量着他，没想到雪家宗主先行了一礼，开门见山：“我听闻楚家去旗德提亲了。”
楚曦然冷哼：“是又如何？雪宗主前来，该不会是想游说楚家打道回府吧？”
出乎意料，雪湘若淡然一笑：“并非此意。我来，是想当面确认一些事......”他说着，神色稍显威逼，“你会照顾好她的，对么？”
雪湘若凝视着楚曦然，眼里似有许多未能倾倒出来的话语，他只想确认楚曦然是不是值得托付终生的人，将他在这世间最放心不下的人好生守护。
这一眼，常人难以承受，其中蕴含了过度的寄托与凝重，一瞬的不留神，稍露的退却，都绝不会轻易从对方眼底溜走。这般逼问又如此让人猝不及防，楚曦然费了很大心神，稳住了自己，没有从雪湘若的视线中撤退。
“雪宗主这是何意？”
雪湘若不理会，死咬着心中所想不放：“我只问你做得到么？不管遇到任何事，不管谁想要害她，你都能拼尽全力保护好她么？”
他的眼神直击人心，一瞬间，楚曦然觉得雪湘若眼中透着邪魔的气焰险些要吞噬了他，他从未察觉到雪家宗主竟有如此气魄威逼的一面。
雪湘若的神情似在提醒，这问题容不得他有片刻的闪躲，他必须全心全意停留在这一问上，不存一丝迟疑。楚曦然顿然回过神来，明白了，他这一问，并非相逼，而是相求！雪湘若似下了极大的赌注，将他最最珍贵的宝物相托。
楚曦然情不自禁，一字一顿答道：“以命相守！”
雪湘若听此，全身上下逼人的气劲一扫而空，释然的笑意浮起在他嘴边，看来他已从楚曦然回敬的目光中，找到了他需要的答案。
他再没多说什么，扭头而去，有种将一切都抛在身后的豁然。
留下一地的疑惑，楚曦然不知该向谁去追问。他猛然醒悟，原来雪湘若不打算与他相争，是真的决然抽身而去。可是，他凭什么将她交托给他人，他哪来的立场——这让楚曦然心生不快，好似他拼尽全力追求的女子，最终只得旁人拱手相让！
心中不是滋味，楚曦然忍不下这口不甘，决意找回雪湘若论个清楚，怎能容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速速追及，却发现雪湘若形色诡异，与他来时反常的举止、凝重的嘱托一道，令楚曦然心中生起了不踏实的感觉——他简直如同交代临终遗愿，楚曦然只好作罢追问，暗中跟了上去。
正如楚曦然所想，雪湘若行迹古怪，从花府离去后，他并未再回医馆，反而向北，一路穿过城中几条横贯东西的大道，费了几个时辰，直至走出城外。
暮色之下，白衣人的脚步一刻不犹疑，落日照映在他背上，拉出斜长的影子，模糊的背影散发出一股孤绝之意。途中，他好几次停下，向路人打听问路，楚曦然遥遥尾随，听不清他索问是何处，只跟随他一路走下去，周遭的人烟越来越稀少，晃过神来发觉已近城郊，看样子雪湘若的去处是城外。
城外郊野荒芒，风寒月黑，早没了寻常行人的踪迹，雪湘若的一身白衣在暗夜下显得格外惹目。野林子里，夜间活跃的鸟兽发出阵阵低鸣，迅风掠过草木的呼啸声不断，得这些自然的异动掩护，楚曦然一点不担心被白衣人察觉生息，撞破追随。
出城后，大略又多走上了个把时辰，路越走越偏僻，楚曦然摸不透雪湘若的打算，抹不掉的一丝担忧吊在他心间，晃呀晃，如同那身白影在黑夜中浮浮沉沉。
夜已深，不知是什么时辰了。白衣之人终于停下了前行的脚步，他眼前是一片开阔的矮草原野，月在斜方照耀着平原，风从不知尽头的前方迎面袭来，毫无阻隔。
原野一览无余，没有其他人影。约见地正是那无处藏身的原野中央。
楚曦然躲在树影之下，盯着雪湘若的举动，雪湘若驻足原地，没有再往前走的打算了，他看似在等待。迟疑了片刻，楚曦然主动现了身。
听见后方响动，雪湘若蓦然转过了身，反应极快连楚曦然都小小吃了一惊。
“是你？就是你一路跟着我来的？”
楚曦然面不改色：“你早就发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