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窥幽第十一章死地复生(四)
北方的霜寒尤甚南岭之地,立冬过后,天冷得就差一场雪了。牧梓澄初到昭临,也数头一回在北境过冬,紧紧地围上了披风仍是禁不住寒意,好在棠梨懂得冰冷之地的御寒之道,出门后两人立即奔赴喜翠楼。
棠梨说,昭临城中所有的酒楼里,美酒独当喜翠楼。楼中的膳食算不上城中之最,但他们家独门秘方酿造的醉花阴,深得城中酒客的欢心,就连她这一不常光顾的外客,嗅到此酒,也忍不住贪恋几杯。按棠梨所言,越是不易到手的东西,越容易遭人惦记。牧梓澄却想,人会有这般想法,不过是尚不明晰自己的真心所求罢了。
棠梨虽自称外客,却对昭临颇为熟悉,她不光通晓城里的街巷分布,逛起街来熟门熟路,有些什么好玩的、好吃的、好喝的,皆为在行,这里简直可说是她第二个家。桃落谷距此不算远,她时常来城里倒不无奇怪,但牧梓澄就是忍不住奇怪,当初听闻他们要来昭临,棠梨那如临大敌的模样是何缘故?
牧梓澄对棠梨直言:“来时你可是一副躲躲闪闪的神色,出个门都要张望四下怕被谁盯上似的,你堂堂一个大毒师,别人当要惧你三分,哪有道理该你躲藏,你到底是怕什么,如此要命?”
“就是会要了命!先声明,我可不是害怕,我棠梨天不怕地不怕,在世上自然是只有别人躲着我的份儿。可要命的事,谁能不躲?有些人眼不见心不烦,这不叫怕事,叫明智。”
“那你明知这里有人要你的命,还敢来?”
“谁怕了谁不成?世间任何地方,我想去就去,不想去便不去,谁能拦住我......”
棠梨东拉西扯的,说到底就是不乐意将隐情如实说来。既然她避重就轻、不愿谈及详细,再问下去,该是强人所难了,牧梓澄只好放弃了追问。棠梨这般精于用毒,又总一副爱称霸王的样子,世间竟还有人能让她避之不及,想想亦委实有趣,这怕就是一物降一物。
进了喜翠楼,棠梨在酒架上自行拎了几坛醉花阴,放在柜台上,就招呼牧梓澄掏银钱,一点都不跟她客气、也不把自己当楼中外人,想必她比嘴上说的还要常来。
牧梓澄道:“喝这么多,要是醉了,我可不负责拖你回去啊。”
棠梨得意一笑:“我酒量好着呢,要不比比?”
牧梓澄付了银钱,一脸懒得搭理她的表情就走:“我可不喝。整天就知道比这比那的,我看你就是太闲了。”
棠梨追上她:“闲点不好吗?要像你这样折腾自己,我早死八百回了。喂,你真的不喝啊?这可是我的心头之好呢。”
牧梓澄打趣道:“人家是喝茶听戏,你喝酒听戏,都能听到些什么呀?”
棠梨硬气道:“我还就喜欢喝着醉花阴看戏,谁管得着我呢!我看你就是不敢与我比试,你该不会一杯就倒吧?先前的比试,我承认不敌于你,可说到喝酒,你定要输给我。”
牧梓澄淡然道:“我懒得跟你贫嘴,这外面的酒我才喝不惯呢。”
见她不吃这一套,棠梨意兴阑珊道:“瞧你冻得那可怜样,我好心劝你喝几口御寒,你还跟我摆谱了?要不是怕你破费,好意省着拿,就这几坛,还不够我自己喝的呢,巴不得你不喝,我才好独自享受!”棠梨将酒坛子紧紧地抱在怀里,一脸陶醉的模样。
到了清元坊,棠梨挑了处喜欢的位置坐下,拔开了塞子,将面前的碗倒满。她照例先品了品酒香,令鼻中溢满熟悉又怀念的醇气,抿上几小口润润喉,再将碗中余下的一口闷尽,畅叹就是惯常滋味!勉强答应她出来一趟,还是有所值得的,牧梓澄不禁莞尔。
两人来得恰是时候,赶上下一幕戏正要开始,跑堂的端来茶果小食,戏台子上就热闹了起来。
清元坊看来也是棠梨在昭临频繁光顾的地方,台上的戏她都能跟着唱上了。牧梓澄就纳了闷,怎么能听了千百回重复一样,还如此沉浸其中?念念不忘,必有羁绊,足见情深,或许昭临对棠梨来说,如同墨铸在她心目中的地位。那些流逝的光景,曾经的回忆,才是人们的偏爱,视新鲜的顾盼不见,苦苦追溯铭心守护。
凡需回忆,即是现已失去。握不住的过去,料不到的将来,唯有此刻是永恒,或许像棠梨这样充分享受着当下,未尝不是明智之举。这般想来,心里的执念在这一刻消融,牧梓澄恍然出了神,跟着戏台上的戏码入了戏。
一幕戏将要唱了,酒坛空了许多。棠梨正沉醉于这难得的时刻,一个富家公子的身影映入了她的眼帘。那小公子尚与她隔着好几桌客人,身旁跟着个她没见过的侍从,他表情夸张地数落着跟班,似是抱怨受其拖累迟来了,错过了他最爱的戏码。
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只一确认身形,棠梨心中的享乐之情一丝不留,全都吓跑了。她慌忙错开视线,垂下脑袋,用胳膊抵了抵身旁的同伴,低声说道:“喂,走了、走了。”
牧梓澄见此情状,一脸莫名:“还没听完就要走?你不是说就要到你最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