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回来不大容易吧?可有被人盯上?”
主人这一问,伊一忽感心惊,顿了片刻,她立即回复:“在业宝时的确有人多次尾随,属下已想办法甩掉了。也正是因此,多花了几日才赶回来。”
“看你脸色不大好,此番任务完成,你且好好休息几日吧。”
“谢主人。”
伊一将盒子又塞回了包袱中,重新系好,正想告退,主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对了,这次的任务,你只算完成了一半,为何刺杀雪家宗主一事,出了岔子?”
伊一才刚立起身来,却因主人这话,嗵地跪了下去。她匍匐在地,如犯下了不可原谅的过错一般,回道:“是伊一无能,未能找到机会杀掉他,主人若要责罚,伊一绝无怨言。”
“头擡起来。”那人声音稳如苍松。
伊一听到此言,好些迟疑后才擡起了头,主人的身影在她面前显得如此伟岸,如此威严,她竟都不敢直视他的眼,她几乎能猜到主人接下来要问她些什么。
“这可有违你一贯的作风啊。你明明已伺机潜入他近旁,以你的手段,促使他一个废人自裁应当不在话下。我倒是有些兴趣听听,到底是雪家那小子有什么过人之处,还是你,心软了?”
伊一又低下了头。
“他身边的人俱是武功高强,诡术在他身上也不管用。属下曾试图逼他发狂,可却被楚家少主赶来救下,我险些因此暴露了身份。若非主人有言在先,让伊一不得对楚少主失礼,那次大好时机也不会被白白错过。”
“你倒反在追我的责?”
“伊一知错!”
“逼他疯魔不成,你就不会直接下手吗?”
“这之后,他身边一直有墨铸主人替他稳住心神,属下实在找不到时机再次促成......”
“你何等绝妙手段,岂会不及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主人不知,那雪家宗主的确是对她死心塌地,伊一未有半点可趁之机......”
“你可还记得,当年我救下你时,对你说过什么?”
“主人告诉我,今后要我凭自己的本事,再也用不着对别人低声下气。”
那人叹息了一声,语气忽变威逼:“你从前绝无失误,从不低头。可这一次,我在你眼中看到了退缩!你的诡术没有对他起作用,反作用倒是不辨的事实。”
伊一猛然摇头:“主人,蒙恩十载,是主人将我从风月之地救出,是主人给我机会学到了立足江湖的本事,伊一怎敢有其他心思!”
“哼!这次我权且相信你。眼下他们已闯入了己庐山,再无活路。”
主人看了伊一一眼,拂袖而去。这最后一眼,令伊一心头升起从未有过的寒意,这一眼不但是告诫之意,好像更是暗示她,是她亲手将她一时心软、没有痛下杀手的人送入了绝路。
主人竟然对她起了疑心,枉顾她一片赤诚。
十六岁那一年,她遇见了主人。是他察觉出了,她不似其他姐妹那般甘于命运,她眼底有藏不住的屈辱,愤怒,有意欲抵抗的意图。他悄然塞给了她一把匕首,告诉她若能活着出来,可来此地投靠。她拼尽一切逃了出来,来到了这处废弃的城区,废弃的古井,她在寒冷的夜风中抱着胳膊,以青苔为枕,与星月共眠。
不知第几个破晓,微光令她睁开了眼,是与刚才一样,披着斗篷的身影立在她面前,向还年少的她,伸出了宽厚的手。她刺杀了恩客连夜出逃的事情,一日之间烟消云散,全无传闻。此后,她在他身边,学得些防身之术,更是通晓了来自异域的各种诡术,尤其擅长以蛊术迷惑男子,无论遇上怎样的对手,都能拜倒在她的诡术之下。
主人曾视她为骄傲,可这一次,她搞砸了一些事。一些她自己都没有预料到的微妙情感,在沉寂已久的心中浮现了出来。
为何失手,她心知肚明,个中缘由却决然不是能说给主人听的闲话,无论如何,主人都是凌驾于她之上的存在,他过往给予她的温暖与善意,是施舍,也是利用。她一心想要得到的,是出自纯无目的的好意,是她从主人身上得不到的,不愿相信的东西。她一直在观察,一直想找出那个年轻男子身上,真实而有企图的一面,佐证她的信仰,却发现那人就是那么纯粹,可以一心不求回馈,为了心爱的人。这是她心怀了多久的酣梦,差点就要永远埋在主人留给她无尽的使命中。
一抹嫉恨燃起在内心。为什么旁人能得到,而她永远无法得到!
她此时终于肯面对,在主人心中,她算什么。是他,都怪他,让主人对她起了疑心,他能与所爱的人死在一块,她都觉得太便宜了他——她现在顿生悔恨,没能亲手将他送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