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窥幽第一章燕坊谋局（一）
燕子坊今日来了稀客，需大当家虎鸫亲自迎见。传信的小弟眼神油亮，蹭蹭地蹿到大哥跟前，汇报他们的高层组织——灭，派人造访。
大略又是例行的查访。
上头的人前不久刚来过两回，未免频繁过甚，虎鸫忍不住想，莫非是上头对他生出了不满？近来生意的确不太景气，江湖上风平浪静，没有挖出谁人之间有可供挑唆的恩怨，花重金争夺暗镖的买主大为减少。
虎鸫心里自有一杆秤，暗镖的买主渐少，与身为头号的玄鹰之死不无关系。玄鹰死后三年来，无人能顶替他的江湖地位，虽还有辈位在他之前的白隼撑着，可没有人比虎鸫清楚，在杀人伎俩上，白隼毕竟差了玄鹰一筹。但白隼这人心思缜密，不似玄鹰狂放自大，若被他盯上，暗地里亦会遭不少罪，断不是能让人看轻的对手。
生意不好做，上头盯得越紧，三番五次打听新情报。虽然言辞显得委婉，话外头的意味还不是催促他们多去四处奔走，怕的就是养了一堆闲人，敷衍做事尽想着沾高光，唯恐一转身再投靠了别家势力，将情报甩手卖了别人。
这种快要浮上明面的不信任，就像让鱼儿瞧见了饵子连着的鱼线和杆子。投食来得轻巧，谁知下一瞬会不会反被铁尖勾住了嘴？
来就来，谁怕谁了不成！他虎鸫手握庞大的情报网，绝不是随随便便任人宰割的主。这么些年，是靠着燕子门将北境消息尽收掌中，灭才快活地高居九子岩，躲避了江湖纷争，免遭死对头报复。他得让他们知道，忍让是有限度的。
小弟接下来的话，推翻了虎鸫心中的狂想。说这回，对方的人不会入坊拜会，得要大当家出去接见。小弟言词间的闪烁，像是怀着密不可宣的诡事，令人止不住惑。
事出反常——虎鸫嗅明了古怪的气味，这才另做他想，对方此次绝非为营生上的琐务而来。
小弟凑到大哥耳边，悄声提起了亲临之人的名号。听后，虎鸫浑身的血脉沸腾了起来，他还从未听说过此人与谁照面，是出于杀人之外的所图。
白隼，他亲自前来干什么？
虎鸫心怀五分沉重，五分警惕，从坐榻上起了身。来到坊外，不见来人身影，听见暗处一声口哨，领会到了意思。他朝着哨声的来源处而去，心中的警惕降低了，若是白隼意图对他不轨，绝不可能白白留他这点闲时。
躲去暗处生怕有人发现，应是有机密之事。
白隼背对着听从暗哨而来的人，背着双手不说话。他一身白衣，没有多余的装备，乍看背影似一翩然的公子哥，谁会想到这个人是出了名的杀人者。
看不见对方的神色，尤其是眼睛，虎鸫不敢表露出丝毫的不敬，静候对方先行开口。
“大当家曲尊，应当明白今日之事，切莫向他人透露。”
白隼的语调毫无起伏，虎鸫难以想象出他是怎样一副表情，回答：“在下有分寸。”
“近来，燕子门新添了人手，都好好摸清来路了？”
“阁下这话是什么意思，程老大信不过我虎鸫办事？”
虎鸫心中本就有几分猜疑，而白隼约见他却不以正面示人，如此高低立判的待遇，令白隼嘴里的话在他耳里更显带刺。
“大当家误会了，在下不过奉大哥之命好意提醒。若有新来的人打听时过境迁之事，大当家不妨多留个心眼。大当家耳目众多，应是知晓有人在查被盗卷宗那桩交易的买家，在这一事上，灭也好，燕子门也好，不过是他人手中的棋子，但愿我们两方都不要成为别人的弃子。”
虎鸫绷起脸，原来是为了那一事，无怪要白隼亲自前来！可他不能想通。卷宗被盗，灭上下不得安宁，而那里头只记载着目标与领命人，未留下买主的字眼。这么多年过去了，盗走卷宗的人没有搅起半点浪花，料他程老大都认为此事已成一潭死水，当前的担忧，又从何谈起？
虽作这般想，虎鸫亦有不安与理解的道理。燕子门为灭搭桥牵线接见买家，灭领命杀人——这是程陆山立下的规矩，他定要出价者亲自前来谈买卖，为的是留下后路，以防办完事后遭到反噬。这无异于是将身家性命与多方势力捆绑在一起，将各方买主都拉入局中，形成微妙的制衡，总归不敢轻易与灭为敌，除非哪方买主落入最坏的局势，想裹挟灭同归于尽。干杀人的买卖，程陆山不得不比寻常生意人思虑多些。
虎鸫自然懂得，这个安排使得自己这方无法明哲保身，但能避得与天下间最强杀手组织为敌，反得庇佑，这点退让有何不可！在买家眼里，燕子门与灭是一体的，如何分得你我。若这最强者都逃不过灭顶之灾，更未见得有其他势力值得攀附。
眼下之事，买家身后另有高上，究竟买主是为谁办事，他不必过问，更不想知道。他只想，位居高上之人，不至于有人要钓他池中一条小鱼，就搅浑旁的鱼池吧？
“阁下放心，我虎鸫会遵守规矩的。”
“玄鹰已死，大当家还需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告辞——”
白色身影倏地腾空而去，只剩话音还回荡在大当家耳旁。
白隼前来的目的很简单，无非是叫他守口如瓶。可他离去之时，提起玄鹰是什么意思......玄鹰的死甚为蹊跷，或许与那买主有关。这话听来似是告诫，难不成还会有下一个被盯上的人？
白隼到底是好意提醒他，还是以此拿捏他的命门，好让燕子门继续对灭保持臣服姿态呢？虎鸫心里出现了各种声音。他左思右想，跟着灭继续干，不再万全，另生性命之忧。大难临头各自飞，恐怕正如白隼所警示的，燕子门的危机来了。
回坊的路上，他脚步很慢，有意让凉风理理凌乱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