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有悔第九章声东击西(二)
前往束嵩的马车上,最好打听他人故事的姑娘,将姜天戎的过往追问了个遍。牧梓澄在旁看着,这个平日里口若悬河的书生,被一女子步步紧逼,频露窘态,实在惹人发笑。若是霜降早些时候来,兴许这趟行程早就落定了。
“霜姑娘,你就放过我吧。我在你眼前都快成透明人了。”姜天戎不断地搓着太阳xue,只叹脑瓜子疼,他哪里会想到,这同路的护送之人是他此生见过最难缠的女子。
霜降憋着笑,打趣道:“哎哟,替秋家宗主护送要人也没个酬劳,白听你几个故事罢了,你倒是还嫌我贵咧!”
姜天戎连忙摆手:“不贵、不贵,是在下不识擡举......”他一个劲朝中间的姑娘使着眼色,哪知牧梓澄压根就没站在他这边,心里还窃喜:他亦有今日,胁迫她上路时的那番神气去了哪里!
不过,他的态度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实在让人好奇个中缘由,牧梓澄也忍不住问道:“你究竟为何改变了主意?”
“天意如此,岂敢违?你寻我在先,暗示了天机,被宣家赶出来在后,叫我不得不离开业宝。你们说,这是不是当属天意?”
姜天戎一本正经地说着,听起来竟有几分戏谑之意。
“书呆子大哥,什么叫天意啊?不是你主动提起的嘛,怎么还怨上天了呢?”
霜降嗤笑他这番掩饰,他分明就是死鸭子嘴硬,不愿在人前承认自己还对人家余情未了。从前是女子找上门来,他却以门第之名推脱,现在一切开脱之由都被拆空了,竟还是活脱脱一尊面子佛。堂堂秋家宗主,到底瞧上这寻常书生哪点好。
“哎......我想通了嘛,到底都是一场空。殃及家门的祸事,我都狠了心去做,这姻缘之事若再扭扭捏捏,还叫她如何看得起我!”姜天戎说着还含羞了起来,如此一个大男人,还像个初次约见心爱女子的少年郎一样,也不怕被两个小姑娘笑话了。
等候秋宗主接见的时候,姜天戎只觉手心冒汗不止,手里攥着的手帕都要被他一手的冷汗沾湿了。束嵩的面貌远超出他的想象,不知十年不见的故人,如今是何模样?
心之戚戚,难估量。
束嵩城中秋月的花海,有他不曾见识过的磅礴,身处秋家府邸,眼底是一望无际的芳华。
他凭借史书或传闻,料定宗族世家的宅院富丽堂皇,住满了绞尽脑汁极尽奢侈之徒。可是束嵩的荣华,全由喜花之人一点一滴的爱意浇灌而成,并不比业宝的满城书香来得奢靡。这里的寻常人家,爱美,更爱自然之美,姜天戎甚至生出了叹服之心,书中的黄金屋,远远不能包罗自然的万千仪态,又岂是他原先一颗狭隘之心能忖度的。
着一身明红的秋家宗主穿过了花廊,来到花房之中,她悄声示意近旁的两位姑娘不要作声行礼,只身走近男子身后,那人却迟迟未发现。
相隔十年,这个背影在秋月融看来,仍是如此的熟悉,十年前他们分别的时候,她眼里也是这样一个孤高的、直挺挺的背影。
秋月融嘴角浮现了一丝不知是悲是喜的笑意。
“还是这么愣头愣脑的。”
悦耳又雍容的声音传入了姜天戎的耳中,他蓦然回过头来。
那股张扬的美扑鼻而来,与十年前他初次见她换上女装之时,是同样的惊艳。他的眼圈噌地红了,好似对方那身红衣裳,将色彩倒映在了他眼中。
两人无言地对视了许久。
在旁之人看来,他们或许不用开口,单凭两双会心之眼,已将心中堆攒的话都诉尽了。
姜天戎展开那手绢,向秋月融说道:“这帕子,我想收下,如今你还愿与我化作比翼鸟吗?”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紧张之余努力保持着坚定。
这恐怕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需要勇气的事情了。
在秋月融听来,这番告白来得不免有些迟,叫她感到好笑好气又欣慰。欣慰之情是她独守这么多年,终究没有错付。好笑之事是,这个男人似乎花了很久很久,才终于敢大胆追逐自己的所爱,他为何要让她苦等这么多年呢。
秋月融问道:“再过一年,我年满三十,便可辞去宗主之位。你可还愿再等一年?你可会嫌弃我已是半老徐娘?”
姜天戎这才发觉,事到如今,这个女子还在替他着想,她知晓他固守家训,不愿入赘秋家,甘愿糟蹋了自己的青春,去等一个或许等不来的人。
他顾不上三七二十一:“从前是我错得太离谱,我想是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才给了我这样的惩罚。等到所有的一切都散尽,方才醒悟,那些空理根本不值得固守。人才是最重要的,情才是最重要的。现在,你说了算,今后都由你说了算!”秋月融含着泪,姜天戎小心地用手帕为她拂去眼中要滴落的明珠,“我失去了一切,却感到重获新生。以后你想去哪儿,我就陪你去哪儿。我想,那个誓约还作数吧?我们再约一回好不好,一起踏遍山川江河?”
秋月融哭着笑了,伸出了手,与姜天戎一起,像年少时那样,又勾起了誓言,这一刻她不知等待了多久。幸好,他仍是她心目中的那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