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清明大哥已为我盘点出了江湖中的高手,能在我爹娘联手之下取胜的人屈指可数,这其中与雪家有仇者,无一人。但有那么一个人,与各方无仇无怨,干的是卖命杀人的勾当,想必这杀人者是受幕后之人重金买下来的。”
雪湘若从袖中取出一件小物,放在桌上,“我认为这就是那个杀手遗落下的东西。”粗看,那是一块什么东西上的残破碎片,牧梓澄捏了它起来,雪湘若连忙道,“此物锋锐,小心划伤手。”
从兵器上碎裂下来的残片,的确边缘锐利,一不小心就可能被划伤。牧梓澄细细观察,看边缘碎裂得齐整,推测是受别的利器而断。
“如何?你可知这是什么质地?”
“这碎片乌黑之中透着金色,乍看与天湖刀所用的天岭乌金很相似,不过它光泽耀人,并非稀罕的用料。寻常乌金产地广阔,在兵器之中属十分常见的铸材,像是北境随汶、南境旦焦与邬言境内,都盛产这原材。咦?稍等......这碎片中,似乎还有别的辅料......”单凭眼力与触感,难以弄清楚它其中那不明的成分,牧梓澄伸手道,“匕首借我一用。”
雪湘若取下腰间别着的一物,递给她。这把匕首原材云龙纹青金,乃是世上质地最最坚硬的金石。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牧梓澄,好奇她如何凭此,就能试出碎片里含有的不明之物。
牧梓澄一手握住匕柄,另一手固定住那小小一枚残片,用匕首锋锐的尖端,对准碎片之身,轻轻撞击。她几乎是趴在了桌面,听那细微的、人耳难以企及的声响。听完她再又划上了一道,闭起眼,仿佛是在沉思。
半晌了,她终于睁开双眼,放下了匕首,露出了会心的神色。
“这就知道了?”雪湘若猜她已经摸透了这碎片的材质,而他全然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乌金里面,应是加入了少量的寒蚕之丝,颇有几分韧性,利器也不能轻易割裂。寒蚕唯在极北之地存活,看来采购之地不出景阳。”
“这样能敲定残片出自什么武器?”
“怕是不够确凿。”雪湘若脸上闪过失落的神情,牧梓澄又道,“但能推出个大概。惯常在武器中加入寒蚕冰丝的,有伪装成日常器物的暗箱、暗器,或擅长拳掌之人所用的拳套,再多算上铠甲,统共这三类。结合乌金产地之一的随汶与景阳相邻一事,或可推测那杀手生活在北境,就藏在这两地及其周边。可这小小的碎片上,也没有凶手的名字,要推定归谁所有,还是不易。”
“无妨,你鉴别出这材质,足矣。决断碎片出自谁人之手,就只等清明大哥的了。他看似已认定凶手是谁,只是他似有难言之隐,没有明白告诉我他怀疑的到底是何人。他说还得等上些许时日,也不知要到何时,我担心拖久了......”
“清明说有办法,定不会辜负你的。你只管安心调养,你必须撑下去,否则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她略带责备的目光,像在训斥一个不听话的孩童,雪湘若忽地笑了起来,他怎么也没想到长大成人后,反倒轮到他,成了让人不省心的角色。
笑着笑着,他心中又有某种悲凉的感觉生出,总跟在他身后的、小小的人儿也长大了,不再需要他来呵护。甚至在不久的将来,会有别的人来顶替他的位置。她紧张的人、责备的人、笑着迎候的人,届时会换作别的人。
“你去秋家所求的事情如何了?”他忽然转了话题。
“全看姜大哥的意思。”
“若他实在不愿意,也不可强求。”
一提及性命攸关之事,雪湘若就变了个样。她要他坚持,他无所谓地轻狂大笑,他明知她去秋家求药是为了延长他的性命,全似在说别人的事一般轻巧。
牧梓澄心里恼火,忍不住问道:“湘若哥哥,你是不是并不在意,我能否凑齐那些药材?”
她如此较真,雪湘若措手不及,他支支吾吾,半天没有道出个明确的回复。
见他这般反应,她大致已认定,他当真是不怎么在意的,他就是事后辩解也没了机会。她没好气地说道:“我还以为你多么在意查清往事,原来你只盼着在追查之路上一去不复返。你一心求死,神仙也难救。我这就回旗德去,不耽误你的大事!”
雪湘若没有辩解,只道:“我才担心你耽误了自己。你为爷爷继承了牧家医道,你为爹爹继承了墨铸,你现在还为了我要走遍天下搜罗药材。什么时候轮到你自己?你哪一日才可安心做回自己,为自己而活?”
雪湘若不知,这连串的话语,仿佛桌上的匕首,一刀刀刺入了牧梓澄的心扉。她怎可对他说的这些事不管不顾?她更不懂得,要怎么才算是为自己活呢?这声声质问牵动着她至今为止所有的一切,她只觉得无法再继续思考,一脸茫然地问雪湘若:“为自己?你说要如何才好?”
“你无需独自承担太多,遇到愿意护你一辈子的人,与他携手共走一生,我们都会很欣慰的。”
他说起“我们”的时候,牧梓澄只想到了那些她曾经挚爱的,却早早离她而去的亲人们。雪湘若突然说出这种话,就好像他也准备好了,要离她而去,要抛下她独留在人间。
少女的眼神越来越空洞,雪湘若看不出她的思绪飘去了哪里,只好自顾自地继续:“我不知道楚公子究竟是不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但我应当说得明白些,我不能使得他人误会我们的关系。你若是对他有意,不必顾忌从前的约定。”
不知道这些她有没有听进去,雪湘若只觉得她神情略显恍惚,刚想唤她一声,她却骤然起身,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听明白了。我日后不会让别人心生误解的。”
她是看着他的眼睛说的。
那一眼,冷凝至极,简直比她所铸的金石之器还要无坚不摧。
雪湘若被她这极度无情的态度惊住了,她活脱脱一个不再存留一丝情感在心的人。那眼神竟然有几分与他在凤王山清修的师父相近,可他活到近百岁,看透人间冷暖是自然。而她一个十多岁的少女,如何能看淡人世间?
他更在意的是,她真的只在瞬间,就放下了曾经的誓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