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有悔第四章以卵击石（四）
姜天戎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楚公子，你方才问我是否是写那诉状之人，我认了。小生私底下是成兰雅集的主事人，那诉状由我亲自起草。我是个抄书人，在宣家准许开放武典楼的书目给商会抄写时，我就经手了第一批经过了篡改的书......”
接下来，他一五一十地道出了事情的经过。
自从宣家授意以来，业宝城中的这些抄书人，受到了东家们的威逼，故意将那些对外公开的武籍内容，改成从其他书籍里东拼西凑来的东西，有些看似与武功招式并无差异，寻常百姓几乎不能分得清，除非遇上了行家，才有可能暴露其中的端倪。
他算是不走运，这么多日以来，偏偏就撞上了天湖刀客闻人达。
姜天戎自己是个爱读书的人，又以抄书为生，怎能容得下同行间干起这样的勾当。他曾因气不过，去找东家理论，东家威逼利诱不成，最后竟三叩九拜求他莫生事端。他这才得知原是商会在背后捣鬼。他又亲自去找商会的人论理，商会众人辩不过他，一气之下亲口告诉他，这全出自宣家的示意，还不都是为了保全宣家对藏书的独占，不让外人分享传家之宝。
商会受宣家指使，下了死令，让书铺东家们不得不照办，并以铺子的经营为要挟。各家东家只好又吩咐卖书的小二们在做生意时糊弄过去。鉴于对败露之事早有对策，个别的抗议之声未能形成气候，尤是坚持到现在都没有引起波澜。
宣家通过制造这样的声势，大肆贩卖书籍，从中牟利，这样好的营生之计，叫谁耐得住诱惑。兹事体大，姜天戎心知这不是他一个小小抄书人能干涉的事。商会之人警告他，莫要眼里容不得半点黄沙，作为抄书人，只要尽量弄些无伤大雅的东西，就足够了。
“那一日，我心惶惶然，半生奉行的义理大道仿若毁于这一朝！我再无心苦读什么圣贤之书，只能用尽全力克制自己，莫在此事上生出执念。我告诉自己，我一个何其普通、何其渺小的人，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便是造福苍生了......”
憋了许久的心声倾泻而出，若非心系同道也再无回头路，他根本毫无必要向外人袒露心扉。苦苦恪守已任，却在几日之内颠覆了抑制之心，这背后更有着难以启齿的缘由。姜天戎只盼着这位宗族贵公子，能体谅得到他的难处。
“姜兄实在不易，你既已坦言一切，想要我做些什么？”
楚曦然果然看出了他另有心事。
姜天戎不再闪躲，鼓足了勇气，恳求道：“楚公子坚信宣宗主会彻查此事，但请恕小生冒犯，我仍是无法信赖宣家不会包藏罪人。小生斗胆，恳请楚公子出面，与宣家一同查清到底是何人在背后为非作歹，以证成兰雅集一片丹心。”
楚曦然默默听着，不发一语，插手宣家事务于情合理，于理难容。但姜天戎一片赤诚之语，深深打动了他。一介清贫书生，能怀有这样的高远之心，令他叹服。
姜天戎像是读出了他心中的迟疑不决。
“楚公子若是想劝我罢休，那就看轻了我！成兰雅集众人皆被宣家擒住，独我一人逍遥自在于心何安？楚公子若是为难不便答应，只求楚公子能跟宣宗主求个情，请他网开一面留住我友人的性命。身为倡导人，我甘愿承担所有责罚！”
姜天戎嘴一抿，横下心，双膝一屈就要跪地施行大礼。
楚曦然抢在他跪倒前，扶起了他。书生膝下的黄金之重，他承受不起，只好应承了下来：“姜兄切莫冲动，我答应你出面恳请宣宗主。宣家好歹是我母族，我也断然不会让那愚昧之人毁了宣家的名声。姜兄就先安心在听音阁住下，等我的消息。”
姜天戎眼中充满了深切的嘱托，言语难以言尽他此时的希望。换做平日，凡事他都会讲个道理出来，哪怕是强词夺理，而此时他全凭一腔热血。少年般的心潮在他胸中鼓动，他诚挚地祈求楚家公子能为他的同道挡住牢狱之灾，不枉他带头伸张文士心中的正义！
临近听音阁了，楚曦然感受到了四周的僻静，这里不常有行人往来，越是走向那座年月久远的老宅子，越能嗅到几丝脱离尘世的仙味，让人不由心生安宁。
这里确实是个藏身的好去处。
楚曦然见门前有一老汉急急地踱着步子，来来回回，忧虑不安，不禁叹道在这样幽雅的庙堂前，都安抚不住他焦躁的心，不知他在烦恼何等大事。
正巧老汉转过身来，瞧见了归来之人，眼前一亮，“小姑姑！小姑姑！你可算回来了！”接着他就冲上前来，不顾旁人紧紧拉着女孩不放，生怕弄丢了她似的。他片刻前的焦意烟消云散，看来好不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