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湘若一拳捶在门框上，只恨当时不该放过了那群草菅人命的山匪。
清明却在另做他想。
虽说这一家人的确是惨了些，可在他见过的人间惨相中，这或许还算不得令人难忘。他略微烦恼的是，郊野之外现身一伙悍匪已是很不寻常，再又一家人死无对证，这让他如何相信，孤身一人的女子与这一家人有关？她的来路到底有些不清不楚。
清明并未将心中的矛盾告诉雪湘若，年轻公子此时的心情昭然若揭。少年人毕竟涉世未深，身上又有些不经世事的热血之情，像极了他的父亲。若被知晓他如此猜忌那可怜的女子，定不惜与他置气，也要护着她了。
清明只好与雪湘若商量，先安葬了这一家人，再做打算。
伊一跪坐在墓前，久久不肯起身。她一心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之中，全然不知高壮的男子仍对她心怀戒备。
雪湘若安慰道：“伊一姑娘，请节哀。此处不宜久留，你家住哪里，我们送你回去。”
伊一满脸迷惘：“回哪里？怎么回去？”
“这里这些盘缠，你都拿去吧。回到家里去，或是娘家，重新开始。”
伊一发出嘲弄的冷笑：“钱？钱能买他们回来么？我娘家早就没人了，我只有他们......如今他们没了，谁也不在了，我还能回哪里去？哪里又是我的家呢？”
她语出尽显苍凉。
雪湘若觉得这女子与他很像，他们家中徒有一间屋子，屋里却没有亲人等着他们归去。同为天涯沦落人，他神色触动，难免感伤。他满心想着该如何帮她重新振作，可是，他知道，他不能劝说伊一向他这样去寻仇。伊一是个普通人，她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可她有将来，她若能好好活下去，人生还长着。
只听伊一又寂寥地开口道：“两位恩公的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不如最后再帮我个忙，就让我快些与他们相见......”
“说什么傻话！”雪湘若怒道，声音听起来有些刺耳，惊得伊一猛然回头，“你的命是我们救的，死？你想都别想！”
伊一眼里滑下两行泪水，在面颊上晶莹地闪烁着，她嘴角似有似无的笑意，略带欣慰，任谁见了都情不自禁生出怜惜之心。她懂得雪湘若的怒骂，是气她自寻短见不想活，严厉的背后透露的是一片关切之心。
这张泪中带笑的脸庞，令清明扎心。死在他怀中的心爱之人亦是这副模样，同一种淡泊的笑容，隐晦相告对生命不再眷恋，又怎能叫旁人忍心放手，不去挽留呢！
清明淡然劝告：“伊一姑娘不该如此轻贱性命，你先随我们一同回业宝，到了城里，我们再替你寻处好人家，安顿后生。”
伊一听后，迷茫了好一阵子，转而眼中闪烁起了亮光：“恩公！救命的恩情，伊一此生无法偿还，伊一不想再去别的地方，求恩公就将我带在身边吧！洗衣、打扫、做饭，我什么都能做！就让我今后做个婢女，伺候二位公子吧！”
清明笑道：“在下不过是个跟班，无福消受，至于公子需不需要人伺候，你自己问他。”
伊一左看右看，衡量起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说是主仆，总觉得哪里不像。
高壮的侍从看起来不似先前那般肃穆了，他和蔼的样子简直变了个人，长着一张坚毅中带着温情的脸。不过，她发现年少公子身着华服，看似身份的确尊贵些。公子面目俊朗，略带几分玩世不恭的神态，全然不似像是会做出义举的侠士。
只多打量了几眼公子澄净的脸庞与眉眼，伊一竟有些慌乱，她略显矜持地询问雪湘若：“公子可答应，让伊一从今往后都跟随公子？”
伊一脸上闪过一抹娇羞，雪湘若顿时感到莫名惊慌。他见清明嘴角上有一抹不大寻常的笑意，总归是在取笑他，于是婉拒道：“伊一姑娘，我不需要人伺候，也不需要你报恩，你好生活下去就够了。”
“公子是嫌弃伊一么......”她这时注意到了雪湘若捏紧的拳头中垂落的香囊穗带，忽然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啊，伊一懂了，公子定是有心仪的姑娘，怕遭人误会。可是哪家公子没有侍女跟随左右伺候呢？想必是公子多虑了。”
“你误会了，这并非普通的香囊。总之我很危险，待在我身边十分不妥。”雪湘若极力推辞，他这么多年来，早就习惯了身旁没有近侍，更担心随时可能发作的魔性会伤害到无辜之人。
可伊一不依不饶。
“若是公子实在不愿让伊一在身旁伺候，那我便离公子远些，绝不会打扰到公子的清静。求求公子收留我吧，我的命本就是公子的，不是么？”
雪湘若不知该如何婉拒。明明是他先怜悯起姑娘来的，现在又要百般拒绝收留她，连他都觉得自己在旁人眼中阴晴难料。伊一偶然间提起了心仪之人，令他转念一想，或许留伊一在身边不失为一件好事......终于横下心：“那你就留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