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有悔第三章风雨欲来（四）
“你叫什么名字？”雪湘若问道。
女子衣衫破损，颜面净是土灰，但仍是能够端详出几分秀美的轮廓，那帮匪徒不正是觊觎她的美貌才穷追不舍么。
女子怯生生回道：“我、我叫伊一。”
“伊一姑娘，你怎会一人在此，你还有同伴么？”清明追问。他粗看这女子，猜想她年纪似乎与雪湘若一般大，不，或许还稍稍年长一些，只因她眼里偶尔透出些风霜之感，让人觉得她的过往不简单。
清明的眼神略带警惕，伊一一看他就露怯，紧张得话都说不连贯了：“我、我，我只有一个人，啊、不，原本不是一个人。可是......可是......”她说着说着，眼角又渗出了眼泪。
雪湘若见她这般惨状，甚是怜悯：“你别怕，慢慢说。若你不想说，我们不勉强你。”
年轻些的公子眼含笑意，语出柔和，令人心生温暖，伊一不自禁地跟着微笑了起来，双颊飞红。她稍事整理了一番心绪，抹掉了眼泪，说道：“多谢恩公。我家住业宝城郊，这几日与夫家几口人一道前往束嵩郊外的亲戚家奔丧。归来时打算在一处废宅歇脚，却没想撞见了山匪，擒住了我们全家，贼人当着我的面，杀了......”说到这里，伊一又开始哽咽，她眼泪还没干透，双眼又见红了起来，一字一句带着恨意，“杀了我的夫君！我与夫君新婚燕尔，竟、竟这样突然，天人永隔了。他们、他们将我掳走，想带回山寨里头，逼迫我当那贼头子的......”
“我明白了。那你现在作何打算？”雪湘若柔声问她。
伊一恳切地询问：“两位恩公可否帮我一个忙？”
雪湘若不敢独断做主，望向清明，清明不露声色，示意她继续：“你说说看。”
“我夫家之人生死不明，恩公可否帮我找找他们？”
这个请求倒是合情合理，可这山林范围太广，又在山匪的势力之下，要搜寻几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实属不易，清明还担心暗遭山匪埋伏。
伊一见年长的武者脸色为难，委屈地低了下头，她咬着唇：“伊一自知提出了过分的要求，为难了恩公，实在是有欠考虑。恩公别往心里去，就当作我什么都没说。多谢两位救命之恩，伊一只能来生再报。”她一欠身，便背朝两人离去。
她的身影很是决然，看来即便是孤身，也要去寻找失散的家人。
这岂不是又要去送死？才刚捡回一命，她就拿自己的命不当一回事。
雪湘若轻叹一声，叫住她：“你可还记得，那废宅位于何处？”
伊一顿住了身子，回过头来不解地看着他：“应该是在山下。恩公这样问，可是觉得我家人还在那里？”
伊一的眼里长出了生机，雪湘若不忍打破她的念想，未直言相告他心里的猜测。山匪行事心狠手辣，既然当着她的面杀了她的夫君，其他无用之人，定不会留下活口。他虽答应伊一，送她一程去到山下废宅找寻亲人，可只怕在那废宅中等着她的，已是几口死不瞑目的亡魂了。
清明对此心照不宣，他心知伊一的家人难逃一死，却配合雪湘若，一路安抚着这身世凄惨的女子，设想会否在沿路找见侥幸逃出生天的熟人。
事实却如两人所想，一路上没发现半点踪迹，随后他们依照伊一的引领，来到山下的一所旧宅。
伊一说就是在这里，他们一大家子遭遇了山匪。她年迈的公婆赶路疲乏，本想借这破落无人的院子稍稍整顿片刻，谁知这院子早就落入了山匪的手里。他们进去的时候，正巧碰上一帮山匪在里面大吃大喝，一家人就是送到人家嘴边的肉。
现在，院门大敞着，四处很安静，清明还未走进，就嗅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死人的气味，人数还不少。他本想让雪湘若陪同伊一在院外等候，可雪湘若执意与他一同走入院子查看。
引入眼帘的是满院的狼藉，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每个人身上都挨了不止一处刀伤，坎痕极为任性，鲜血溅落得到处都是，死状过于凄厉。这杀人者，简直就是以此为乐，肆意拿这些毫无还手之力的平民当作玩偶来游戏。
清明担心雪湘若面对这般血腥的场面，难保不会引发心魔。可他只在雪湘若的眼中看到了普通的怒火，并无半点妖艳的血气。雪湘若手中捏着药囊，本是用来以备万一，此时却成了他泄愤的什物，他有多少分气愤，就有多少分使力，药囊在他手里，都快被捏碎了。
清明忽感疑惑，这般惨烈的场面怎得对他的心魔毫无吸引力？那究竟是什么力量，使得他无法自控的呢。不是他至亲的葬身之处，也并非这浓烈的杀戮气息，难道是那林中幽暗的逼仄感么？
两人仔细查看这几名死者，看打扮是普通再不过的人家。清点了人数后，极符合一家人的身份：一对年迈的老者，一双孩童，另外两个男子看上去是兄弟，屋内的床榻之上还躺着一名妇人，应是兄弟当中某一人的媳妇，也是那两个年幼孩童的母亲。
一切都与伊一说的相符，现在他们全都去了九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