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有悔第三章风雨欲来（二）
屋里与她离开之时没什么分别，弄乱的书堆还没来得及收拾。这让她很是纳闷，书生那般爱惜书本，怎会任由心好之物东倒西歪地摊在地上？她忽然发现屋子里没有一丝动静，安静得出奇。她四下呼喊，无人应答，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回荡在书册之间。
这时，门外响起了询问之声：“姑娘是要买什么吗？”
牧梓澄回头一看，是个没见过的中年男子，一身的打扮看来也是卖书人。
男人见她一脸困惑，介绍起来：“我家铺子在隔壁，这店里现在无人，我替他们看着。姑娘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便好。”
“刚才在店里的那个人，他去哪儿了？”牧梓澄问他。
隔壁掌柜偷笑了起来：“姑娘也是慕名而来的吗？那可真是不巧，天戎他不久前才刚离开。我看他走得急，样子也似匆忙，没赶得及问他要上哪儿去。”
“慕名？”掌柜的笑令人捉摸不透，不过他提及的名字让牧梓澄惊讶无比。
“难道姑娘不是慕名而来的吗？姑娘专程来打探，不会不认识天戎吧？”
牧梓澄索性直问：“他是叫作姜天戎么？”
“我就说姑娘是听说过他的嘛！”掌柜欣慰一笑，接着感叹起来，“天戎可是这间店的活招牌，也是我们这条书坊街的名人！在这业宝城中，没有哪家姑娘不认得他。”
掌柜看似得意洋洋，牧梓澄心想那个叫姜天戎的家伙，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他与城中女子高看。姜天戎的所言所行，怎么看都是个窝囊的书生，若他真读过圣贤书，那还真对不起圣贤。被掌柜肆意认作姜天戎的慕名者，她感到万分头疼，若非着急打听详细，她定是甩袖就离开的。
“掌柜可否跟我多说说他的故事？”
“嘿嘿，向我打听他故事的姑娘，那可多了去了。我看小姑娘面善，整好我也闲着，就不妨跟你多说说他的事情......”
姜天戎土生土长在业宝，自幼热爱读书习字，但父母早亡，家中贫瘠，无人能供他钱财买书来读。他很小时便替书屋的东家抄书，如此既能满足他读书的乐趣，又能以此为生。他年少时饱读诗书，颇有文采，与城中一等风流文士有几分交情，抄书之余便是乐于与这些喜好风雅的友人们聚在一块饮酒、吟诗、作赋。
若仅仅这样，他也只是个不值一提的抄书人罢了。
有一日，东家出门办事，临时找了他来照看书铺，回来时发现铺子里外满是顾客，生意风生水起。原来是他凭借了一张巧嘴与满腹的经纶，使得客人仿若在书中发现了黄金屋。面对客人的发问，他解析得头头是道，客人索问书体梗概，他更是对答如流。他绝不是对客人阿谀献媚，为了卖书故意哄骗他们，他是真将客人的喜好与擅长之处摸得一清二楚，再推介合适的书目，绝不强人所难。
对不同的人，他自有一套不同的标准。来过书铺的客人，有如遇上倾诉心声的知己，都成了他的朋友。一来二往，他的小小名气传遍了书坊街，东家有意让他多在铺子里待着，帮衬生意。
后来的故事就更传奇了。
姜天戎本就生得眉目清俊，满身闲适文人的气质，轻缓从容，谦恭儒雅，很是讨城中姑娘们的欢心。听说他曾邂逅上了一家豪门小姐，那小姐倾心于他，多番找人与他说媒，只是不知为何，不论对方前来礼遇多少回，姜天戎都推拒了这门议亲。就连东家都极为罕见地狠狠数落了他一通，劝慰像他这样出生贫贱的穷小子，能得到财大气粗的大户人家赏识，不耻将小姐下嫁给他，不知要修几辈子的福分，才有这样天大的好事落到头上。
姜天戎偏偏不认为这是门好亲事，说什么都要坚守自己心中的道义，不愿高攀权势之流，与这些大富大贵之人有任何瓜葛。
他的文墨友人纷纷站在他这边，大肆称道他清廉自好，袖中空空清风自来，无事且自在。想来是这些个清雅之士，早已看透俗世中权贵的附庸风雅，而内心深处却实在冥顽不灵，不肯放下手中紧紧捏着的身外之物，觉得这世上只要手握财权，便可叫谁人都臣服在自己脚下。
自那之后一晃十年，姜天戎而立之年仍独身一人。友人业已娶妻，儿女绕膝，唯独他，孤身孑然。纵然诗词歌赋间，情思才涌，却从不见他亲谈儿女长情，多年无人相依，不知道他心中信奉的道义是什么，让他甘愿沦落孤家寡人。
不过，即便听起来满怀惆怅，依隔壁掌柜看到的事实佐证，姜天戎的日子绝不至惨淡。尽管姜天戎已过了年少俊逸的年华，可在城中女子的眼中看来，他仍然有着旁人罕有的风华。哪怕眼角初现尾纹，肤不若少年细滑，但他气质未改，身段举止更显优雅，面庞依旧爽人，仍有诸多年轻小姐不时前来，瞻仰一番传奇风采，巴望着能否得他一眼青睐，重写那令人惋惜的十年。
掌柜显然也将面前这少女当成了其中之一。
牧梓澄习惯于观人望诊，从未由别的角度观察过姜天戎。此时，她细细回想起来，姜天戎面庞文秀清朗，眉眼中的确透出些从容自在的风雅之气，总能感到他骨子里散发出的、浓厚的书生意气，怪不得不曾将他视作平平无奇的卖书小二。他现今或是多了几分成熟之感，倘若年轻十岁，说不定真算得上城中数一数二的俊美少年。这时，她才终于懂了，为何在旁人眼中，姜天戎是这样一个受小姑娘倾慕的形象。
只是，虽了解了个中原委，牧梓澄仍是没法将不久前看到的那个窝囊之气满溢的书生，与城中人人夸赞的风流人物联系起来。更令她陷入遐想的，是那位掌柜寥寥几语提及的豪门小姐，这位口中之人该不会是......
那日再没等到姜天戎现身。
隔壁掌柜说，姜天戎来书铺的日子不固定，但只要他在，会一直待到晌午。接连之后的好几日，牧梓澄便赶早在开张时分，光顾书坊街这第一间铺子。
前两日均是不见姜天戎的身影，她倒是亲眼所见，着实有不少来书铺观瞻他风采的姑娘。看来姜天戎的确美名在外，尚未许配人家的姑娘们来此等候，只为求月老牵上一根姻缘之线。有甚者，竟将日日同来书屋的女子当做了对手。
有一回，不知哪家小姐的侍女，忍不住凑近牧梓澄身旁，见她手里捧着医书，语中带刺地讥讽：“哟，也不知姑娘到底是来看书的，还是看人的。”
牧梓澄不理会，侍女不怕自讨无趣，又问：“书，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