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湘若感到头脑昏昏沉沉,还陷在迷药的后劲之中,他听见牧梓澄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你不能伤他,他可是雪家宗主!”雪湘若艰难地支起身子,只见林冶正举着一把血纹刀指着他,牧梓澄就挡在他前面。
林冶邪魅地笑道:“雪家宗主?哼,放心好了,我还得先留着他。这刀啊,也是挑人的。”
不知他有何深意,他忽然就放弃了眼前的目标,随即转向了倒在更远处的欧敬徒弟,他还在昏迷之中。林冶走到他面前,转向已醒的两人,面露期待之色,可又夹着一丝遗憾:“你们可有眼福了,可要好好欣赏我这宝贝的神奇之处,真是便宜了这小子睡得像个死人一样,若是加上生动的哀嚎,那该有多么精彩啊!”
“林冶!”
刀尖直入心脏的声音使得雪湘若瞬间清醒,他的呼喊却无法阻止已开始献祭的使者。刀身刺入寸许,昏睡中的祭品只哼出一声沉闷模糊的呻吟便似断了气,他还没来得及指认杀死他师父的凶徒,亲眼证实凶刃,便被夺去了性命。
刀刃触及血肉之躯,忽然有了灵性,竟开始向它的猎物汲取鲜血。刀身中的赤色纹路被活血激发,色泽开始变得妖艳,态势缓慢地生长起来,如同人之血脉般贯通。银白透亮的刀身在吸入血液之后变得晶莹剔透,血纹顶端正在向更深处撕扯着它,最终难以抵挡这股尖锐的气势,崩裂开来被刻下血色痕迹。血纹鲜亮,从刀身中透出微光,似乎在昭告着自己的胜利。
“果然须得活人祭刀,才能吸收天地精华!”林冶满足地欣赏着眼前的景象,不忘玩味两位观众的神情,他这伟大的献祭仪式终于迎来了可供一同分享的看客。
世间真有用生人祭刀之事!
牧梓澄虽已铸剑几年,却是第一次见识这般情景。她知道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不管用什么来祭炼,都不会为兵刃本身增添半分真灵,兵刃铸炼成败之关键除了铸料的调配,更在于火候的把控。调配之方可凭文字为继,而火候的细微分辨只能在时日中积累,铸炼炉所能容纳之热气的极点便是名匠之间的最后一程胜负。
祭炼活人这样的做法,只不过是铸师为求得心头上一寸安慰罢了。
“林冶,你如此妄为,定会遭报应的。”雪湘若冷眼旁观着他的得意,他虽不以为徒弟死得可惜,可毕竟是一条人命在眼前消失,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为林冶这样卑鄙的做法感到不齿。
“你大可逞这一时口快。等我大事一成,我就送你去城卫府......我会亲口告诉晏家是你夺了我的刀杀了他们,到时候你,雪家宗主,就要替我去背负一切的报应,我会让你百口莫辩!”
林冶痴狂地大笑起来,仿佛已看到了来日的威风。
注意到血纹已停止蔓延,林冶将刀利落拔出,徒弟被刺穿的心脏中溢出大量血液,渗透了衣裳。林冶心满意足地说着成了。
牧梓澄凝神注视着他手中的刀,暗暗注意那血痕爬了多深——整整三寸,虽然曲曲折折,蜿蜒而上,却不多不少占刀身的三寸。她虽不相信这刀具有灵性,可还是十分惊讶,这刀吸入鲜血的容量似乎是有限度的。此时血纹离刀刃尖端不过几分之差,到了此处它便毫厘都不再前进。
林冶望向余下的两个活人,眼里闪现着热切的期盼,只差一个了......他念叨着走向他们。
“真是可惜呀,姑娘,你我在刀剑之事上相谈甚欢......”林冶邪魅的目光中透出一抹忧伤的神色,他举起刀来,用刀尖指向牧梓澄,“我是真想与你分享我这火莲的大成之时,可这里只剩你们两个了,我只能选择其一。以你的血最终成就绝世之物,想必你能明白这份殊荣......”
得知林冶的企图,雪湘若大喊道:“林冶!你冲我来!”可他只能用言语表示挑衅。
他眼见着刀从他跟前掠过,眼里忽然迸发一丝血气。
“闭嘴!我自然是更愿意拿你当祭品,可你对我还有别的用处呢!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要如何替我背下罪责?天下人都说雪家宗主是个嗜血狂魔,又是你自己撞到这浪尖上来的!再说这血祭,当以铸师之血为佳,她,不正是铸师......”
林冶话还没说完,听见一声隐忍的低哼,刀已刺入牧梓澄的肩头。毋宁说是牧梓澄趁他分神时,径自撞向了刀尖,林冶大吃一惊,他怎么都没想到这祭品竟会自己送上门。
他骤然变得急躁起来。令他暴躁的缘由是这一刀本该刺入心脏的,他认为心之血乃是人元神的发源,唯有此处的元血才能让刀兵的灵魄更为精纯,可这最重要的最终一刀,非但没有刺入心脏,连要害都没伤及!
“没错,你没得选......”牧梓澄强忍着疼痛,紧紧握住刀背,怕林冶不等她得逞便将刀拨出去,谁想根本不用她费力,鲜血似乎对这刀有着天然的吸引,刀尖就似生了触角,吸住人身体中的血脉,偷取血液。
雪湘若望着眼前的一幕,霎时间脸上血气全无。少女的侧影挡在他面前,他只能看出她肩头的血浸染了青色的衣,他茫然着,连她的名字都叫不出来。
不过短短片刻,那藤曼般的血路就爬至了刀身的尖端。
林冶正为这最后的一刻凝神屏息,却只听见了一阵喀嚓的碎裂之声,那血纹贯穿的透亮刀身突然在顷刻间裂痕遍布,还不等他发出惊叹便碎落了一地。
牧梓澄的嘴角浮起一抹疲惫的笑意,她庆幸自己赌对了!趁林冶全然处于震惊之中,她踉跄着扑往雪湘若身后,替他解开了绳索。长枪就丢在另一边,她催促着雪湘若快些行动起来,可趁此时将林冶拿下,一起摆脱逆境。
雪湘若却像一个字都没听见似的,只是痴痴盯着她血流不止的肩头,一动也不动。尽管刀尖的碎片还未拔出,可仍有几丝鲜血在向外溢出,他的眼眸里逐渐凝集起血红的火光,瞳孔染得一片浑浊,仿佛方才丢失的血气都聚到他眼里去了。
牧梓澄见到他这番情状,徒然生出不妙的心绪,无论她怎么呼喊他的名字,他都毫无回应。
林冶在惊惧之中变得狂躁起来,他尖声叫喊着,不能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他的美梦明明就要企及,怎么会变成这样的结果!他疯也似的跪在地上捡着火莲的碎片,那只是一片片恢复了银白之色的碎屑,他的手被碎片割裂,可他满不在乎,只希望能将这些碎片搜罗起来,拼凑回完整的火莲刀。可是,他怎么捡都捡不完这一地残骸。
他猛然擡头,意识到是眼前这自称铸师的女子,毁掉了他的刀,毁灭了他期许了几年的梦!他痉挛着抖掉手上的碎片,伸出染满了血的双手,意图将这个害他美梦破裂的大敌推落九泉深渊。
陷入僵状的雪湘若仿若预知到了这股杀气,将毫无察觉背后杀机的少女一把推开,出掌击向林冶。这一掌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击中林冶腹部后,他整个人被震飞了出去,他撞上墙壁后,半面墙承受猛烈内劲摧毁而坍塌。
林冶倒在一地的砖石之中,捂住腹中的伤痛,一脸撞见了鬼神的模样,像是感受到了不可抵抗的性命威胁,摸爬滚打着,强撑起颤抖的双腿向野林逃去。
雪湘若此时全然失了意识,他仿佛一尊人形石像,不受一丝情绪波动,一心遵循着夺命的狂意,拾起地上的长枪,追着逃窜的猎物而去。
他怎么会突然魔性显现?牧梓澄心如沉石,对这番境况始料未及。
她来不及多想,只顾挣扎着起来,追上雪湘若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