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河艄公那双看惯了生死轮回的眼眸中,第一次泛起了波澜。
他凝视着九叔,仿佛在看一个从规则裂缝中爬出来的怪物。
九叔没有理会他的惊愕,他缓缓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颠倒的大殿中央。
四周的梁柱歪斜,神像头下脚上,一切都违背着常理。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胸膛,那里空空如也,一颗本该跳动的心脏消失无踪,只剩下一个深不见底的空洞。
他的魂魄,已被那口青铜棺彻底拘走,化作了棺中一道挣扎的囚影。
九叔伸手探入胸口的空洞,指尖触碰到的不是血肉,而是一片死寂的冰冷。
没有心跳,没有痛感,仿佛这具身体早已死去。
唯有一缕形如凤凰的灼痕,在心口处的皮下微弱地燃烧着,那光芒黯淡得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无魂之人,不过行尸。”冥河艄公冷漠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带着一丝高高在上的嘲弄,“你的魂魄被道轮锁死,肉身成了无主之物。九叔,你连‘存在’的资格,都已经被道统亲手抹去了。”
然而,面对这绝望的宣判,九叔却咧开嘴,露出一个森然的笑容。
他猛地抓住自己身上那件象征着道门身份的黄色道袍,用力一扯,“嘶啦”一声,道袍被撕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他将撕下的布条,一圈又一圈地紧紧缠在自己左臂一道陈旧的灰色烙印上,那动作,像是在埋葬过去。
“我师父说过,”九叔的声音沙哑而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铁屑,“只要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信你画的符,念你传的咒,你……就算不上真的死了。”
话音未落,遥远的任家镇,义庄之外,一声凄厉的铜锣声划破了死寂的夜空。
文才脸上的泪痕还未干透,他用尽全身力气,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着那面破旧的铜锣,声嘶力竭地嘶吼着:“师父的魂丢了!可他的道还在!谁还记得师父教的‘镇僵谣’?谁家的孩子还贴着师父画的‘破煞符’?记得的,会画的,都给我站出来!”
夜色深沉,起初,回应他的只有呼啸的夜风。
村民们畏惧地躲在门后,不敢出声。
那座倒殿和青铜棺的传说,早已像瘟疫一样传遍了全镇,那是凡人不可触及的禁忌。
就在文才几乎要绝望时,一个身影猛地冲了出来。
是秋生!
他手里高举着一块摔碎的陶碗碎片,用尽全力高声背诵:“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
他的声音,像是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
“俺……俺记得!”一个平日里最胆小的村妇推开门,她的灶台前,还贴着一张已经泛黄的平安符。
她颤抖着点燃了自家的灶火。
“俺也记得!九叔给俺画的驱邪符,救过俺娃的命!”一个壮硕的猎户,将打猎用的火把点燃。
“还有我!九叔的符,保着我们这些脚夫走南闯北,没撞过邪!”
一个,两个,十个,一百个……
九百九十九户人家的灶火,在同一时间被点燃!
黑暗的任家镇,一瞬间亮如白昼!
他们将家中刻着符文的陶片、木板,甚至摔碎的碗底,堆积在义庄前的空地上,形成了一座崭新的、由万家信念汇聚而成的不屈之碑!
“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
九百九十九人的齐声诵念,汇成了一股肉眼可见的洪流。
那声音不再是单纯的音波,而是最纯粹的民愿,是最原始的香火!
每一声诵念,都化作一道微弱却坚韧的光芒,顺着大地深处的脉络,如百川归海,疯狂地涌向那座倒殿!
倒殿之内,九叔胸口那道凤凰灼痕猛地一亮!
他清晰地感知到了,那是“被记得”的温度,是来自人间的、滚烫的信念!
“还不够!”九叔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