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教过我,”他对前来送行的文才说道,“火,能烧尽阴邪,也能为人引路。我去找他。”
荒原深处,九叔已经近乎油尽灯枯。
他失去了方向,失去了力量,甚至快要失去自己的意识。
就在他准备放弃,任由自己化作这荒原上的一抔黄土时,眼角余光瞥见远处似乎有一点微光。
那光芒极其微弱,却像是黑夜中的灯塔。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走过去,才发现那竟是半截没有燃尽的香,是乡野百姓供奉山神土地时,最常用的那种廉价香。
香火……百姓的香火!
九叔的心猛地一颤。
他颤抖着手,摸出身上最后一张空白的符纸,咬破指尖,将符纸点燃。
在升腾的火光中,他死死盯着那跳跃的火焰。
火焰扭曲着,竟慢慢幻化出两个字的残影——九叔!
不是道门敕封的法名,不是官府文书上的林九,而是乡亲们口中,那个最亲切、最信赖的称呼。
一道闪电划过他的脑海,让他瞬间顿悟。
“我不在册,但在念中!”他低吼出声,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我林九的道,从来就不是天上神仙赐予的,而是这万家香火,一声声‘九叔’叫出来的!”
他一把抓起地上的香灰,混上自己的指尖血,以指为笔,以地为纸,奋力写下八个大字:
“我道由心,不借天名!”
八字写罢,他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然而,就在他倒下的瞬间,十里之外,一座被遗忘在山坳里的“镇僵道场”石碑,突然毫无征兆地滚烫起来,一丝微弱却纯粹的愿力,如同一根看不见的丝线,瞬间跨越空间,牵引到了九叔身上。
与此同时,刚刚行至荒原边缘的秋生,也停下了脚步。
他按照心中的直觉,用火折子点燃了那坛灶灰。
灶灰本不能燃烧,此刻却轰然一声,窜起一人多高的火焰!
他抓起那三张空白符纸,以自己的血在上面飞快画下“镇僵道场”四个字,然后投入火中。
火光冲天,竟在漆黑的夜空中,用火焰的形态,清晰地勾勒出了“镇僵道场”四个巨大的字样,如同一个烙印,印在了天幕之上。
远在十里之外的山丘上,刚刚获得一丝愿力补充的九叔,缓缓站起身,抬头便看到了那四个由火焰组成的字。
一瞬间,这个流血不流泪的汉子,眼眶竟被热流满。
他从怀里掏出贴身存放的血玉铃铛,那本是秋生母亲的遗物,也是一件法器。
他逼出一滴心头精血滴在铃铛上,那血玉瞬间变得红光大盛。
他轻轻一摇。
没有声音。
然而,一道无形的波纹,却以他为中心,贴着地面,如水波般向着火光的方向扩散而去。
秋生正仰头看着自己的杰作,脚下的地面却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
紧接着,一个苍老而熟悉的声音,仿佛直接在他心底响起:
“往南三里,有井。”
秋生猛然回头,望向南方,脸上露出狂喜之色。
另一边,文才率领的守正卫也顺着魂灯指引的方向,一路寻来。
当他们与秋生汇合时,正好在秋生所指的南方三里处,发现了一口被砂石半掩的古井。
撬开井盖,一股带着淡淡香火味的清冽井水,正从井底汩汩渗出。
“是师父的法力!这水里有愿力!”文才大喜过望。
他们立刻按照九叔旧时留下的方法,以这口井的井水调和秋生带来的灶灰,重新为那些褪色的石碑描绘符文,甚至当场开凿新的石碑。
当最后一块新碑的最后一笔符文落下,奇迹发生了。
嗡——
一声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共鸣响起,从任家镇开始,向着整个北方荒原,所有或明或暗的“镇僵道场”石碑,在这一刻同时亮起了柔和的微光。
这些光点在黑夜中连成一片,仿佛一张覆盖了方圆百里的巨网,被重新激活。
九叔站在远处的山丘之巅,遥望着南方那片由无数光点汇聚而成的灯火人间,低声呢喃:
“道,不在高坛,不在书册,而在一句童谣,一炷心香。”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道。
然而,就在义庄众人为石碑重光而欢呼雀跃的那个深夜,所有人都未曾察觉的异变,正在悄然发生。
遍布荒原的数百座石碑上,那刚刚恢复光芒的“镇僵道场”四个大字,突然毫无征兆地,齐齐倒转过来,字迹如同水波般散去。
紧接着,在原本刻着字的石碑正面,又缓缓浮现出另外四个截然不同、笔画更加古朴苍劲的小字。
那四个字,是——
“第十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