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索着走到角落的水缸边,用破瓢舀起冰冷的雪水,狠狠泼在脸上。刺骨的寒意如同鞭子抽打,让我激灵灵打了个巨大的冷颤,混沌的脑子瞬间被冻醒了几分。我撕扯下身上早已破烂不堪、沾满血污和冰渣的羊皮袄,露出精壮却布满新旧伤痕的上身。后背那处被湮灭之力侵蚀的旧伤,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紫色,边缘隐隐有细微的、如同蛛网般的黑色纹路在缓慢扩散。我咬紧牙关,忍着剧痛,从药架上摸索出爷爷留下的、用特殊手法炮制的金疮药,那辛辣刺鼻的味道瞬间冲入鼻腔。我胡乱地、用力地将药膏涂抹在几处撕裂流血的伤口上,药力化开,带来一阵灼热和麻痒,暂时压下了部分钻心的痛楚。又抓起几颗固本培元的黑色丹药,看也不看就塞进嘴里,混着唾液艰难地咽下,一股温热的暖流缓缓在腹中散开。
然后,我开始收拾行囊。动作缓慢而机械,每一次弯腰、抬手都伴随着筋骨摩擦的酸涩和伤处的抽痛。我需要的东西不多,也带不走太多:
几件最耐磨的粗布换洗衣物,带着熟悉的汗味和尘土气,被我小心地叠好。
一大包耐储存的硬面饼和风干的肉条,用油纸仔细包裹,再塞进防水的皮囊里。
一个厚实的皮质水囊,灌满干净的雪水。
最重要的,是爷爷那本边角早已磨损、浸透了他无尽心血与血泪的《叶玄明手札》。我摩挲着那冰冷粗糙的封面,仿佛能触摸到他指尖的温度。我将它贴身藏好,紧贴着心脏的位置。那冰冷的书页紧贴着皮肤,仿佛能传递来爷爷最后的不甘与无声的嘱托。
还有那卷厚厚的老旧皮卷,上面绘制着繁复的符箓图谱和标注着山川地脉、阴阳节点的手绘地图。这是爷爷一生行走江湖、钻研阴阳、与黑炎教周旋的积累,如今成了我唯一的灯塔。我把它和手札放在一起。
最后,我将剩下的所有朱砂、一沓裁剪好的黄符纸、几样简单的法器(一个古旧的青铜罗盘,几枚浸过黑狗血的桃木钉,一小袋糯米)打成一个结实的小包袱,斜挎在肩上。
收拾停当,我站在蛰庐中央,这小小的、承载了我四年炼狱般生活的空间。最后环顾四周。角落里那个简陋的土灶,我曾无数次在此熬煮疗伤的苦药;墙上挂着的那把豁了口的柴刀,曾是我劈柴取暖、也曾是我练习刀法的工具;窗台上那个缺了口的粗陶碗,盛放过雪水、药汁...冰瀑寒潭在屋外沉默,巨大的黑石如同忠诚而沉默的守卫,见证了我所有的血泪与蜕变。这里,埋葬了我身为叶家小子最后的软弱和天真;这里,用最残酷的方式,在绝望的熔炉里,锤打出了一头孤狼的利爪与獠牙。
“爷爷...”我对着空荡、冰冷的屋子,低声吐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我走了。”没有更多的话语,所有的承诺和誓言都已刻在骨头里。血仇必报,鬼玺必全,叶家的债...必以血洗!一股斩断过往的决然充斥胸腔。
我缓缓转身,将沉重的行囊背在肩上。肩带勒进皮肉,牵扯着伤处,带来清晰的痛感。灰白色的无常法袍宽大的袖口垂下,随着我的动作微微拂动,那奇异的“消融”感再次传来,仿佛将我与此地熟悉的气息悄然隔开。左腕的拘魂锁链冰冷沉坠,提醒着我新的身份与无法逃避的职责。右手,依旧紧紧攥着那枚象征着宿命起点、也象征着复仇钥匙的无常令牌。
迈步,踏出蛰庐的门槛。
冰冷的空气猛地涌入肺腑,带着雪后特有的凛冽清新,却也带着远方的未知与血腥。我站在门前,最后望了一眼这片被厚重白雪覆盖的山坳。蛰庐静默如坟,寒潭冰封如镜,黑石无言如山。这里是我炼狱的起点,也将是我孤途的回望点。
没有回头。我踏进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走向那条蜿蜒下山的、被雪覆盖的小径。雪层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令人牙酸的声响,在死寂的山林中显得格外清晰、刺耳。惨淡的月光将我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射在雪地上,那灰白的法袍轮廓,如同一个刚刚爬出坟墓、行走在阴阳边缘的幽影。
别了,东北的黑土地。
别了,长白山的冰雪。
身后,是蛰伏的过往,是血海深仇,是空荡的蛰庐。
前方,是湘西的重峦叠嶂与诡谲迷雾,是画皮鬼剥取人皮的森森诡笑,是鬼玺碎片无声的召唤,是黑炎教盘踞的毒巢...更是我,白无常使叶宿尘,注定以血铺就的孤绝征途。
山路崎岖,积雪难行。每一步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每一次喘息都带着喉间的血腥。但我步履不停,眼神如同雪地寒星,冰冷而坚定,直视着南方那片未知的黑暗。胸口的玉佩散发着温润的坚持,鬼玺碎片流淌着冰凉的悸动,两者在我残破的躯壳内艰难地流转、交织,修复着,支撑着这不灭的意志。
身份已变,宿命已定。
白无常使叶宿尘的时代,于这深山风雪之中,踏上了新的、注定浸透鲜血的征程。湘西的迷雾在前方翻涌,等待我的,是恶鬼的獠牙,是邪教的陷阱,是鬼玺的因果纠缠,也是...撕开这沉沉黑暗的第一道,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