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的闷响终于彻底平息,远处那个吞噬了无数秘密与生命的巨大塌陷坑,被升腾的烟尘笼罩,如同大地上一个丑陋而新鲜的伤疤。夕阳的金红色余晖艰难地穿透尘埃,给这片死寂的荒原涂抹上一层悲凉又诡异的色彩。
张大胡子一屁股瘫在冰冷的碎石地上,后背靠着块半人高的岩石,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肋下隐隐作痛。“呼…呼…娘咧…阎王爷的裤腰带,老张我今天算是摸了个边儿…”他抹了把脸,汗水和凝固的血污混在一起,黏糊糊的,也顾不上了,只是心有余悸地望着那烟尘弥漫的巨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那么大的嘴了…还有那光…乖乖…”
旁边几个侥幸逃出来的镇邪司外围汉子,状态更差,有的直接躺在地上呻吟,有的靠着同伴,脸色灰败,嘴角还挂着没擦干净的血丝。刚才那股失控的能量冲击,对他们这些修为不高的来说,无异于挨了一记无形的重锤。
厉千雪盘膝坐在不远处一块相对平整的岩石上,面具遮住了她的表情,但微微起伏的肩线和按在膝盖上有些发白的指节,透露出她此刻的虚弱。禁术的反噬如同跗骨之蛆,加上最后封邪盘被那混乱星源能量冲击的反噬,让她体内的气血如同煮沸的开水,翻腾不休。她正竭力调息,试图压下那股紊乱。
黑煞单膝跪地,拄着他那柄布满玄奥符文的弯刀,守在昏迷的青冥身旁。他身上的黑甲多处破损,露出里面浸血的里衣。他警惕的目光,大部分时间都落在不远处的陈观身上,眼神复杂难明,忌惮、震惊、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茫然。那最后湮灭核心的一掌,那青黑色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毁灭光晕,完全超出了他对“武圣”二字的认知。
陈观独自站在稍远一点的风口上,背对着众人,青衫在荒原傍晚的冷风中猎猎作响。他闭着眼,身形似乎有些微不可察的轻颤。在外人看来,他像是耗力过度,正在竭力调息压制伤势。
只有他自己知道,体内正经历着何等翻天覆地的剧变。
丹田深处,那如同微型宇宙漩涡的星能核心,旋转速度虽已放缓,却远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凝实、深邃。每一次旋转,都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与浩瀚感。之前几乎枯竭的星能海,此刻不仅盈满,更是澎湃激荡,如同被注入了新的源头活水,总量提升了何止一成?更重要的是,星能的“质”变了!
那股狂暴混乱的异种星源洪流,被强行吸入核心,在创生与寂灭本源的霸道撕扯下,属于畸变邪能和混乱意志的杂质被寂灭之力无情地湮灭、剔除,发出无声的哀嚎。而其中精纯的星辰本源,则被创生之力贪婪地吞噬、同化、融合。
这个过程,如同将身体置于熔炉中反复煅烧捶打。每一次能量的转化,都伴随着经脉被强行拓宽、撕裂又瞬间被星能修复的剧痛。细密的汗珠从他额角渗出,又被风吹干。他嘴角那抹未干的血迹,并非全是硬抗能量冲击所致,更多是体内这场无声淬炼带来的震荡。
“警告:高强度星源转化结束。”
“星能储备恢复至135%。”
“星能核心凝练度提升17.8%。”
“寂灭本源特性“湮灭”略有增强。”
“检测到微量未知星纹碎片残留,已隔离封存。分析中…”
系统的提示冰冷而清晰。陈观缓缓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强行压下了身体深处传来的阵阵虚弱感和残余的撕裂痛楚。睁开眼时,眼底深处一抹青黑色的光芒如电般一闪而逝,随即恢复深邃平静。气息虽然还有些虚浮不稳,但那股源自生命本源深处的疲惫感,正被新生的、更加凝练强大的力量缓缓驱散。
力量!这才是根本!他握了握拳,指节发出轻微的爆鸣。虽然代价不菲,但这股力量的提升,值得!
“大人!”张大胡子挣扎着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凑近,脸上满是担忧,“您…您真没事?我看您刚才脸色白得吓人,还…还吐血了!”他声音压得很低,生怕惊扰了旁边调息的镇邪司三人。
陈观转过身,脸上已看不出太多异样,只是略显苍白。“无妨,强行催动秘技,伤了点元气,调息几日便好。”他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淡然。
张大胡子这才松了口气,拍着胸口:“那就好那就好!大人您可吓死老张了!您是不知道,您被那黑不溜秋的光冲飞那会儿,我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还以为…咳!”他及时刹住嘴,讪讪地笑了笑。
就在这时,厉千雪也结束了短暂的调息。她站起身,动作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面具下的目光,如同寒潭深水,径直投向陈观。
“陈阁主。”她的声音清冷依旧,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居高临下,多了几分审视与凝重,“厉某再次代镇邪司,谢过阁主雷霆手段,解此滔天之祸。”她抱拳,姿态正式了许多。
陈观微微颔首:“分内之事。厉巡夜使无需多礼。”他目光扫过昏迷的青冥,“这位大人伤势如何?”
“脏腑受创,经脉亦有震荡,好在根基未损,带回司内精心调养,应无大碍。”厉千雪回答简洁,目光却未从陈观脸上移开,“畸变之种核心虽毁,然此地邪气污染经年累月,根植地脉,加之核心崩解时逸散的那股…异种能量,性质诡谲,虽已消散大半,其残留亦不可小觑。镇邪司需立刻封锁此地方圆三百里,详查地脉,肃清余毒,以防死灰复燃,遗祸无穷。”
她的话语条理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官方口吻,强调了镇邪司在此事上的主导权和后续处置的必要性。
陈观神色平静:“邪源既除,后续清缴、封禁事宜,自是镇邪司职责所在。陈某与星陨阁只为诛邪而来,无意也无力干涉贵司事务。”他表明立场,划清界限,态度明确。
厉千雪点了点头,似乎对陈观的识趣感到一丝满意,但这满意很快又被更深沉的疑虑取代。她的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在了陈观那只曾按入口器核心的右手上。那只手此刻随意垂在身侧,看上去并无异样。
“陈阁主深明大义。”厉千雪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探究,“只是…阁主最后那惊世一击,所引动之伟力,实乃厉某生平仅见。其气息之玄奥,竟引动我司‘封邪盘’剧烈排斥,乃至…受损。”她抬了抬手,那面古朴的铜盘边缘,一道细微却清晰的焦黑裂痕赫然在目,盘面上的血色符文也显得黯淡无光。
张大胡子和几个手下闻言,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向陈观。镇邪司的宝物都坏了?这可不是小事!
黑煞的目光也陡然锐利起来,握紧了手中的弯刀刀柄。
陈观的目光在那道焦痕上停留了一瞬,心中了然。封邪盘对纯粹的星源之力反应如此剧烈,甚至受损,这本身就是一个重要的信息。看来镇邪司所谓的“源”力,与真正的星辰本源,恐怕存在本质的区别,甚至是…某种对立?
他迎向厉千雪探究的眼神,语气依旧平淡:“哦?竟有此事?陈某所修功法,乃家师所传遗泽,偶有残缺,名为《混元星枢经》,讲究阴阳混一,动静相生。至于那异种能量,乃邪种核心崩解时自然逸散之物,狂暴混乱,陈某亦是被其冲击所伤。厉巡夜使的封邪盘对其反应剧烈,或许是因那能量中混杂了太多畸变邪能之故?毕竟,贵司神器,首要职责便是封镇邪异。”
他轻描淡写地将问题推给了畸变邪能,并抛出一个半真半假的功法名字《混元星枢经》,听起来颇为古拙玄奥,却又无迹可查。更重要的是,他点明了“被其冲击所伤”,将自己也定位成了受害者,而非操控者。
厉千雪面具下的眉头微蹙。《混元星枢经》?从未听闻。她深深地看着陈观,试图从那平静无波的眼眸中看出丝毫破绽。但陈观的眼神深邃如古井,除了那一丝因“耗力过度”而显的疲惫,再无其他情绪波动。
“《混元星枢经》…”厉千雪低声重复了一遍,似乎在咀嚼这个名字的分量,“能引动如此异象,贵师门传承,果然深不可测。只是…”她话锋再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那异种能量,虽混杂邪秽,但其核心本源,却带着一种…星辰般的浩瀚与冰冷,与我司所记载的几种传说中的‘源’力,似有相似之处,却又迥然不同。不知陈阁主对此,作何解?”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陈观,带着强烈的审视和不容回避的意味。张大胡子等人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陈观心中冷笑。相似?迥异?看来镇邪司内部对所谓“源”力的认知也并非铁板一块,或者说,他们掌握的也并非完整。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思索和…疑惑。
“星辰般的浩瀚与冰冷?”陈观微微蹙眉,仿佛在努力回忆感知,“当时核心崩解,能量狂暴混乱至极,陈某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洪流冲击,其中夹杂着无数污秽邪念和破碎意志,痛苦不堪,倒是未曾细细分辨其本源气息。厉巡夜使感知如此敏锐,佩服。”他巧妙地避开了对能量本质的直接回答,反而捧了对方一句,同时再次强调了自己的“受害者”身份和当时的混乱状态。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郑重:“不过,厉巡夜使的提醒,陈某记下了。此等异种能量,闻所未闻,狂暴异常,危害极大。邪种虽灭,其残骸所逸散之物,恐怕才是未来真正的大患。镇邪司肩负天下安危,此等诡谲之物,还需贵司倾力研究、谨慎处置才是正理。”他再次将皮球踢回给镇邪司,还扣上了一顶“天下安危”的大帽子。
厉千雪被陈观这番滴水不漏、又隐含锋芒的话堵得一窒。她听得出陈观在避重就轻,甚至隐隐有将麻烦甩给镇邪司的意思,偏偏句句在理,让她无从反驳。封邪盘的异常是事实,那能量的诡谲也是事实,陈观最后确实是被冲飞受伤了。难道真是自己多疑了?那《混元星枢经》真有如此神异?
她看了一眼手中受损的封邪盘,又看了看陈观那平静却深不见底的眼眸,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和更深的忌惮涌上心头。此人心智如渊,实力更是深不可测!硬要在此刻追问,不仅得不到答案,反而可能撕破脸皮。眼下己方三人,青冥重伤昏迷,自己与黑煞状态不佳,绝非明智之举。
“阁主所言…不无道理。”厉千雪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妥协,“此间异种能量,确需司内首座与诸位长老详加参研。此地亦非久留之地,邪气弥漫,于伤者不利。”她收敛了探究的目光,恢复了公事公办的语气,“厉某需即刻动身,回禀首座,调集人手封锁此域。陈阁主,后会有期。今日之功,镇邪司必有回报。”
她最后深深看了陈观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忌惮,有疑虑,也有一丝对更强力量的震动。她不再多言,对黑煞示意道:“黑煞,带上青冥,我们走。”
“是,大人。”黑煞沉声应道,小心翼翼地背起依旧昏迷的青冥。两人周身腾起一层稀薄的血色罡气,厉千雪在前,黑煞背负青冥在后,三道身影化作疾驰的血影,迅速消失在荒原渐浓的暮色之中,方向直指南三郡镇邪司分舵所在的“铁壁城”。
看着他们彻底消失在天际,张大胡子和几个手下才彻底松了口气,感觉压在心口的大石被搬开了。
“呼…可算走了!”张大胡子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大人,您是没瞧见,那戴面具的娘们儿最后看您那眼神,啧啧,跟刀子似的,还有她那个破盘子指着您的时候,滋啦冒烟,吓死个人!他们镇邪司不会真把账算咱们头上吧?”
陈观收回目光,望向那渐渐被黑暗吞噬的巨大塌陷坑,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算又如何?不算又如何?今日之后,星陨阁之名,想不传入某些人的耳朵都难。是福是祸,取决于我们自身的力量够不够硬。”他感受着体内奔腾不息、更加凝练强大的星能,那因淬炼而残留的虚弱感似乎也消散了不少。
力量,是唯一的真理。
“走,回郡城。”陈观转身,迈步向荒原外走去,“此地邪气虽被重创,余毒犹存,非久留之地。南三郡的麻烦,远未结束。”
“是!大人!”张大胡子连忙招呼还能动弹的手下搀扶起受伤的同伴,跟上陈观的步伐。走了几步,张大胡子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脑门,“哎哟!瞧我这记性!差点把要紧事给忘了!”
他连忙紧走几步,凑到陈观身边,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大人,刚才在外面等您的时候,溶洞塌方,乱石崩飞,兄弟们在外围警戒,发现了几块从地缝里崩出来的怪石头!看着就不一般!怕有什么邪性,没敢乱碰,就用油纸包了给您带过来了!”
陈观脚步微顿,看向那油纸包:“哦?”
张大胡子献宝似的将油纸包捧到陈观面前,小心地揭开一角。里面是几块大小不一的碎石片,最大的也不过巴掌大,最小的只有指甲盖大小。颜色是那种沉暗的灰黑色,质地异常坚硬,表面布满了极其细微、断断续续的奇异纹路。
这些纹路,与之前邪甲虫甲壳上、野狐坡古井石壁上那些扭曲、邪异的血纹截然不同!它们更加古朴、简洁,却又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玄奥韵律,线条流畅,隐隐勾勒出某种…仿佛星辰运转的轨迹?其中一块稍大的碎片边缘,甚至能看到一个极其残缺的、类似于某种古老符文印记的一角!
就在油纸揭开的一瞬间,陈观丹田深处那刚刚平复的星能核心,竟不受控制地轻轻一颤!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苍茫、仿佛来自亘古星空的感应,顺着他的指尖,清晰地传递而来!
这感觉…与星陨阁内那面神秘玉碑所散发的气息,同出一源!但比起玉碑的晦涩与内敛,这些碎石片上的感应,更加古老、更加沧桑,仿佛承载着一段被时光长河冲刷了亿万年的星穹秘辛!
陈观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在胸腔内猛地一跳!溶洞深处那片被暗红晶簇寄生的古老遗迹残骸…这些带有同源星纹的碎石…难道,那遗迹的根源,竟与星陨玉碑有关?甚至…它们可能都来自同一个失落的世界?同一个被遗忘的、涉及“上古大战”与“灵气枯竭”真相的时代?
他面上不动声色,手指却已极其自然地拂过那几块碎石片,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和那微弱却清晰的星辰共鸣。
“这石头…从哪里发现的?”陈观的声音平静,但熟悉他的张大胡子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就在那个大坑边上!”张大胡子连忙指向远处塌陷坑的边缘,“塌得最厉害的地方,露出来一条挺深的地缝!这几块石头就嵌在缝壁上,跟旁边的石头颜色、质地完全不一样!兄弟们觉得邪性,又怕是什么宝贝,不敢乱动,就给撬下来了!”
他见陈观盯着那石头看,又补充道:“大人,您说这…不会又是那鬼东西留下的什么邪门玩意儿吧?要不要就地毁了它?”说着就作势要抢回油纸包砸石头。
“不必。”陈观伸手,稳稳地接过了油纸包,重新仔细包好,动作带着一种郑重的意味。“此物…并非邪秽,反而…有些意思。”他看向张大胡子,眼神深邃,“张把头,此事,需绝对保密。”
张大胡子被陈观的眼神看得一凛,立刻挺直腰板,拍着胸脯保证:“大人放心!我张大胡子烂在肚子里!跟我那几个兄弟也交代过了,谁往外吐一个字,我拧掉他脑袋!”
陈观点点头,将油纸包递还给他:“收好。回城后,你亲自去找城西‘巧手李’,告诉他,是我要的活计。让他用最稳妥的法子,把这些碎石片上的纹路,一丝不差地拓印下来,越精细越好。告诉他,用‘星陨砂’做拓印料,报酬…三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