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希望农场”的污秽阴云彻底消散,只留下大片焦黑却已不再散发恶臭的土地。奇异金边草顽强地生长着,叶片边缘流淌着微弱的金芒,脉络如同微缩的荆棘婚契纹路,在阳光下舒展,贪婪地汲取着净化后土壤中残留的、被生命精华激活的生机。
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尸油的腥甜腐朽,而是泥土被阳光晒暖后的清新气息,混杂着新生草木特有的微涩芬芳。
幸存者们站在隔离带边缘,望着那片曾经如同地狱入口的土地,脸上交织着劫后余生的茫然与难以置信的狂喜。有人跪倒在地,抓起一把带着金边草嫩芽的泥土,失声痛哭;有人则相互搀扶着,小心翼翼地踏入净化区,试探着踩在那片坚实的、不再粘滑的土地上,如同踏上新生的彼岸。
庞涛站在临时搭建的指挥台上,看着眼前堪称神迹的景象,布满血丝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疲惫和一丝真正的希望。他看向不远处那片断墙废墟。杨卓和林雪瑶并肩而立,阳光勾勒出他们挺拔却略显单薄的轮廓。
两人脸上依旧带着大战后的苍白,眼底深处有挥之不去的疲惫,但他们的身姿却如同经历了淬火重铸的利剑,沉静而内敛,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与这片新生土地隐隐共鸣的奇异气场。庞涛知道,那不仅仅是力量,更是背负着世界伤口重量后的沉淀。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嗡鸣声,如同上等丝绸被最锋利的刀锋划过空气,由远及近,瞬间打破了净化区劫后余生的宁静。
杨卓和林雪瑶几乎同时抬起了头。并非听到声音,而是灵魂深处那道裂痕烙印猛地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冰冷滑腻的悸动。如同沉睡的巨兽被陌生的、带着腥咸海风气息的毒蛇惊醒,本能地传递出排斥与警告。
他们的目光穿透欢呼的人群,精准地投向杭城废墟通往外界的主干道方向。
远处的地平线上,烟尘不起。一支队伍正以一种近乎诡异的静谧速度,朝着“希望农场”的方向匀速行来。
队伍人数不多,仅有九人。却带着一股与杭城废墟格格不入的、近乎凝固的肃杀与…洁净。
为首者,是一位身着纯白色狩衣的青年男子。狩衣宽袍大袖,质地如流动的月光,纤尘不染,其上用近乎透明的银线绣着繁复的云雷与星斗符文,在阳光下流转着内敛的辉光。
他面容俊美得近乎妖异,肤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冷白,狭长的眼眸半开半阖,瞳孔是深不见底的墨黑,仿佛蕴藏着整个冬夜的寒星。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洞悉一切的淡漠笑意。
他步履从容,每一步落下,脚下焦黑的土地仿佛都自动拂去尘埃,留下一个短暂洁净的印痕。他手中并未持物,但仅仅是行走的姿态,便如同移动的神龛,散发着令人心神凝滞的威仪。
在他身后左右,如同拱卫神明的影子,紧跟着两名身穿深紫色吴服、戴着惨白能乐面具的侍从。面具毫无表情,空洞的眼孔后是死寂的黑暗。他们背负着细长的、被素白绢布层层包裹的刀剑,身形飘忽,仿佛没有重量,脚步落地无声。
再后方,是六名身着靛青色水干、背负长弓与箭筒的武士。他们面容肃穆,眼神锐利如鹰隼,步伐整齐划一,每一步都如同丈量过般精准。他们身上没有战场归来的血腥气,只有一种被反复净化的、如同神社古木般的沉静檀香。他们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废墟,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片被污染的蛮荒之地。
神道教。
真正的、来自东瀛本土的神道教高层使团。
他们周身萦绕的那种极致的“洁净”气息,与杭城废墟残留的、被他们视为“污秽”的诡力形成了刺眼的、令人极度不适的对比。
队伍在距离净化区边缘百米处停下,如同按下了暂停键,整齐划一,纹丝不动。为首的狩衣青年,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缓缓扫过欢呼的幸存者,扫过焦黑土地上顽强生长的金边草,最终,毫无阻碍地穿透人群,精准地落在了断墙废墟上杨卓和林雪瑶的身上。
当他的目光触及两人时,杨卓和林雪瑶的灵魂深处,那道裂痕烙印的悸动陡然加剧。冰冷滑腻的排斥感如同毒蛇吐信。尤其是杨卓,他清晰地“感知”到,那青年墨黑的瞳孔深处,仿佛有某种极其古老、极其冰冷、与黄泉污秽同源却又被强行“净化”、“驯服”的力量在蛰伏。那力量,对裂痕烙印,对他身上的婚契之力,充满了贪婪的“兴趣”和本能的“敌意”。
“安倍晴明大人驾临。”一名背负长弓的武士上前一步,声音洪亮而刻板,带着奇特的韵律,清晰地传遍整个净化区,“奉神宫敕令,调查深田越美叛逃及黄泉武士失控事件。无关人等,退避。”
安倍晴明?。庞涛瞳孔骤缩。这个名字在东瀛神秘侧的分量,如同泰山压顶。他立刻示意手下维持秩序,自己则快步迎上前,试图交涉:“安倍阁下。杭城管理局局长庞涛。贵使团来访,我等…”
安倍晴明仿佛没有听到庞涛的话,他的目光依旧锁定在杨卓和林雪瑶身上,嘴角那抹淡漠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分。他缓缓抬起右手,宽大的狩衣袖口滑落,露出一截苍白修长、近乎透明的手指。指尖并未结印,只是朝着杨卓和林雪瑶的方向,极其随意地凌空一点。
“嗡。。”
一声清越的鹤唳毫无征兆地撕裂空气。
一道纯净到刺目的白光从安倍晴明指尖迸发,瞬间化作一只翼展超过三米、通体由璀璨光焰构成的巨大鹤形。这光鹤姿态优雅,却散发着洞穿虚妄、净化万物的恐怖气息。
它出现的瞬间,净化区内残余的、极其微弱的不详气息如同遇到克星般瞬间消散。连那些新生的、带着婚契气息的金边草都微微向内卷曲,仿佛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式神。白藏主。传说中守护神社、净化污秽的顶级式神。
光鹤清唳一声,双翼舒展,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纯白闪电,带着净化一切“不洁”的决绝意志,朝着断墙废墟上的杨卓和林雪瑶猛扑而来。速度快到极致,所过之处,空气都被净化出淡淡的焦痕。
这不是攻击。是试探。更是赤裸裸的下马威。以神道教的方式,测试这片土地上“污秽”的源头究竟有多深。
“小心。”庞涛失声惊呼,却根本来不及反应。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带着神圣净化之力的式神扑击,杨卓眼中寒光爆射。他没有后退,甚至没有拔刀。就在那净化光焰即将临体的刹那,他猛地向前踏出半步,将林雪瑶完全护在身后,同时抬起了左手。
掌心向上,婚契印记骤然亮起。
不再是之前净化污秽时的温润金光,而是爆发出一股深沉、内敛、带着世界伤口沉重压力与永恒羁绊坚韧意志的暗金色光芒。这光芒并不刺眼,却如同最坚固的礁石,蕴含着承受过混沌冲刷的厚重与不朽。
纯白的净化光焰与暗金的婚契之光狠狠撞在一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两种截然相反、却又都触及规则本源的伟力剧烈摩擦、湮灭的刺耳尖啸。以碰撞点为中心,一个混杂着纯白与暗金、不断湮灭又重生的能量光球骤然膨胀开来。
刺耳的消融声如同亿万根钢针在刮擦玻璃。白藏主所化的光鹤发出清越而痛苦的悲鸣。它那纯粹由净化光焰构成的形体,在接触暗金光芒的瞬间,竟然如同冰雪遇到烙铁般剧烈消融、溃散。构成它躯体的光焰被那蕴含着裂痕烙印沉重压力与婚契羁绊韧性的暗金光芒强行“碾碎”、“中和”。
而杨卓掌心的暗金光芒也剧烈摇曳着,范围被压缩,灵魂深处那道裂痕烙印传来强烈的排斥与刺痛感。安倍晴明那墨黑瞳孔中蛰伏的力量,如同找到了宣泄口,通过式神的连接,化作冰冷的针,狠狠刺向裂痕烙印。试图窥探其奥秘。
僵持只持续了不到两秒。
噗。
白藏主悲鸣一声,庞大的光焰之躯彻底溃散,化作漫天飘零的、如同燃烧余烬般的纯白光点,消散在空气中。而杨卓也闷哼一声,脚下坚硬的水泥断墙“咔嚓”一声裂开蛛网般的缝隙,他身体微晃,后退半步才稳住身形,掌心的暗金光芒迅速收敛,脸色又白了一分。灵魂烙印被那冰冷力量刺探的余痛仍在。
整个净化区死寂一片。幸存者们被这超越理解的力量碰撞吓得噤若寒蝉。庞涛等人更是目瞪口呆。安倍晴明的随手试探,杨卓的硬撼回应,都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
安倍晴明看着飘散的光点,狭长的眼眸中第一次掠过一丝清晰的讶异。那淡漠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猎物的、冰冷的专注。他缓缓收回手指,宽大的狩衣袖口垂落,遮住了那截苍白的手指。
“有趣。”他的声音响起,不再是日语,而是字正腔圆的中文,音色清冷如玉磬,却带着一种非人的疏离感,“非冥河正统,亦非混沌无序…承载世界之伤,维系永恒之契…汝等…究竟是何存在?”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杨卓,尤其在他左手掌心那枚黯淡下去却依旧散发内敛金光的婚契印记上停留片刻,随即又扫过林雪瑶,最后落在那些新生的金边草上。
“此地的‘黄泉之秽’…是尔等净化?”他的问话直指核心,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杨卓的声音同样冰冷,他迎着安倍晴明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深田越美与井上勾结,引黄泉污秽污染此地,已被诛灭。残余污染,自然要清理干净。”他刻意点出“井上”之名,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果然,听到“井上”二字,安倍晴明身后那两名戴着惨白面具的侍从,身形极其细微地绷紧了一瞬。而安倍晴明墨黑的瞳孔深处,一丝冰冷的杀意如同寒潭下的暗流,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井上义忠。”安倍晴明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神道教之耻,背弃神道真义,私通黄泉,已被神宫诛灭满门,神魂打入‘无间炎狱’,永世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