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闻言震惊不已:“大哥这话是怎么说的?”
“你能不知道?装什么像!”贾赦见不得贾政做出这一副清白的样子,顾不得贾母还在,指责道:“你们两口子养了个皇妃心便大了,勾着甄家在江南作威作福揽银子,打量谁不知道?”
“母亲冤枉我不提醒,却不想他们两个瞒得紧,我也是琏儿从鲁省回来才听说呢!琏儿没提醒你叫你管管南边那几个?偏你当作耳旁风,现在倒怪到我头上了!我呸!”
贾母抖着手指贾赦,贾赦恨恨偏头不看她。贾政喃喃:“我确实不知……”他蓦的想起王夫人那两个陪房,加上这两年账上愈发松快的银钱,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贾政面色发白:原来王夫人所言“王家留下来的财物”便是从南边弄来的么?
这事夫人即便有错,那也是他未能撑起一府花用的缘故。他口中发苦,大哥说得没错,宝玉是被亲生父母带累了。
贾母也明白了——早说府上经济紧张,恐怕老二家的为了维持开支走了歪路。
她后悔不已,要是知道会累得宝玉被抓,她就该将梯己拿出来用的!
屋里静默下来,贾琏打圆场道:“现在说这些已无用,咱们还是想办法将宝玉放出来,还有府上……照袁大人所言恐怕业已在陛下跟前挂了号,横竖要早做打算才好。”他虽然焦急,但悬在头上的那柄剑一朝落下,竟也觉得松了一口气,再如何以后不用提心吊胆度日,且看这一节能否安全度过罢。
贾母忍着悲痛点头:“琏儿说的是,你赶紧去林家问问,我明儿个进宫见娘娘去。政儿,你……你去问问你媳妇,”她抖着唇说:“到底在江南做了什么事、弄了多少钱,该有个章程出来。”
至于贾赦又被她迁怒,根本懒得看他一眼。
贾赦无所谓,但他还是说:“我同刑部几个狱卒有些水酒交情,宝玉那边想是能托他们照看照看。”
贾政拱手不止。
这边马车上江大人看了眼呆愣的宝玉,心想冷子兴口中心思深沉的贾宝玉怎么看都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儿,心里有底了。
本以为这样锦绣堆里的公子哥儿必然养得嚣张跋扈,没想到贾宝玉并非如此,让做什么便做什么,听话得很,叫他松了口气。
他对袁大人道:“你不该同他们透露案情。”
袁大人轻哼一声:“横竖要查到他们头上,便是知道了又如何?有罪的自然有罪,他们还敢跑?”
江大人板着脸不满:“你打乱了我们大人的节奏。”
“不好意思了。”袁大人敷衍的拱拱手:“听说尚书大人断案如神,这点事情他还能放在眼里?若尚书大人为难可以求我们大人帮忙嘛。”
江大人拧眉,谁不知道他们大人与左都御史不和?
两人说话间宝玉捏着衣角默默偷听,这两位大人言语间对自家态度轻视,难道家里要出事了?
宝玉一会儿为家里前途发愁;一会儿怕老太太因为他有个好歹;一会儿又担心姐姐妹妹们被吓到。胡思乱想间连到刑部了都不知道,只呆呆的被江大人交给差役引进一间昏暗的牢房。
直到脚面上一只老鼠爬过,他才“啊呀”惊叫一声,有了坐牢的实感。
外面狱卒们好奇的议论着:“这便是贾府那位衔玉而生的小公子?怎么呆呆傻傻的?”
“怕是被吓着了。”
“咦,看着乖乖巧巧的不像是犯事的样子啊。”
“那谁知道?不是他,也是他们家。这些权贵哪家是清白的?我听说那账本上明明白白的记着贾府呢。”
“大人说了么,账本只能作为参考,不一定为真。”
“姓冷的是他们家下人罢?贾府流出来的,我看真得很。”
“嘘,小点声。”
声音低下去,宝玉什么也听不到了。
然而这寥寥几句却已能拼凑出个中真相。
他的脑子从未像这般清明,整合这几天来发生的所有事,甄家木匣、王府两次来人、冷大哥被抓、要紧东西,答案呼之欲出——是冷大哥从甄伯父送上来的匣子里取走了账本。
账本上有对府里不利的记录。
宝玉突然想起周瑞家的早上对他说的话:他们都是听主子吩咐行事啊。
父亲母亲。
袁大人在老爷书房里轻蔑的眼神、江大人递给老爷的传票、老爷卑微的请求江大人照顾他……一幕幕画面在宝玉不住脑中回想,叫他心里似是被挖了一个洞,空荡荡的,不时有冷风吹过。
下午江大人提审宝玉时面对的便是一个有些呆滞,细看又有些莫名坚定的贾府小公子。
奇怪,这孩子来时一身稚嫩,怎的关了半天给人的感觉就像突然长大了似的?
江大人摇摇头将思绪抛出脑外,板着脸说:“我们问几句话,小公子如实道来便是。”
“你可认识冷子兴?”
宝玉点点头:“他是周姐姐的女婿。”
旁边书记员刷刷记录。
这些情况刑部自然一清二楚,江大人说:“冷子兴与你交情如何?他说你常托他修补一些器物,可有此事?”
江大人把宝玉当作小孩儿对待,问讯还算温和,但宝玉已经就这句话明了冷子兴的打算。
恐怕冷大哥将一切都推到他头上了。
宝玉沉默了片刻,众人都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半晌宝玉点了点头。
江大人微不可察的拧眉:“冬月廿四这日,你可有将一个紫檀木嵌螺钿松鹤延年木匣交给冷子兴修缮?”
“大人,您是要问账本的事罢?”宝玉就听自己冷静的说:“一切都是我做的,与旁人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