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闻言心神震荡,失态道:“大人!小儿一向乖觉,何以惹上什么案子?”
他一把将宝玉扯到身后,拱手:“其中是否有误会?”
宪科官员表情严肃:“有无误会小公子与我们走一趟便知,若公子确实清白,我等查明情况自有公断。”
贾政看向宝玉,见他脸色发白眼里满是惊慌之意,不禁心中大恸:这孩子自小身娇肉贵没吃过什么苦头,如何经得住去刑部走一遭?
他想上前与两位官员寒暄几句探探情况,谁知两人并不买账,刑部江大人一板一眼,都察院的那位却是似笑非笑擡手:“贾大人别忙,小公子这边还罢,您还是多担心自身罢。今早陛下有令清查甄家朋党,贵府可是、”
宪科江大人出声:“袁大人!”
当今命令刑部与都察院协同调查甄家及其朋党贪污受贿一事,但甄家还未押解上京,现在的证据只有一份账本,根本不能给这些相关之人定罪。现在还不是与各家当家人挑明的时机,他们尚书大人主张先从各家办事的小人物着手打开口子,譬如与贾府相关的冷子兴、赖大赖升、吴兴之流。
若不是袁大人一向如此,他都要怀疑这家伙与贾府通风报信了。
都察院袁大人虽在他的打断下闭嘴,但此前透露出来的几句已经叫贾政甚至房中的北静郡王长史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圣人要对甄家动手了?
长史拧眉,甄家是王妃的娘家,不知会否牵连到王府,这事还需尽快报与郡王知晓。
贾政愣住:“这……”他们家虽与甄家是老亲,但万不敢担上“朋党”这一罪名啊。
他心乱如麻,就见江大人递来一张刑部签发的传票:“贾大人,府上这几人亦是案件相关之人,需要到案接受调查。我们的人在外面等着,还请您将他们唤出来罢。”
贾政茫然的接过传票,上面赫然是两府的管家赖大赖升,以及夫人的陪房吴兴、张若锦几人。
其中张若锦原本在南边做事,年下刚上京送租子……贾政看着这几个名字心惊不已:若非手上有确切的证据,刑部如何会将这样不起眼的名字记录在案?
他恍恍惚惚的吩咐小厮叫人,一遍又一遍的盘复这几人怎会与甄家之事牵连上。按说他们与甄家不过正常的人情往来,何以被冠上“朋党”之名?
神思不属中赖大等人全部被叫来后,江大人直接令侯在外面的一队差役将人押走,又对宝玉示意:“小公子,请罢。”
宝玉知道江大人代表朝廷,不敢不从。随着两位大人往外走,不住的回头看贾政,嘴巴开合:“老爷……”
“宝玉莫怕,爹会想办法。”贾政一边安抚他一边对江大人长长一拜:“还请大人看在犬子年幼不知事的份上顾看些个,老朽感激不尽。”
江大人没说什么,在他看来贾宝玉的事并不大,更像是被那冷子兴拖下水,到衙门说清楚就好了。
贾政一路跟到门外,见宝玉并未遭受羁押,只跟着江大人上了一辆朴素的马车,总算略微放心。
一想到宝玉临走前满眼惊惶,贾政差点流出老泪。宝玉这般聪颖灵慧,他如何不喜?平日面上对他动则呵斥不过是秉着严父教育这个天资聪颖的孩子罢了。
刑部环境与家里可谓天差地别,如今天寒地冻一不小心就生病了。贾政越想越怕,一瞬间像是老了十岁,早知如此他该对宝玉慈和些的。
他神色灰败的走进院中,屋里王府长史见他们府上混乱且急着回去同北静郡王汇报消息,迎上来同贾政告辞。贾政也没心情留他,送他出门后得到消息的王夫人和贾母早已派人守在门口,见到贾政便忙不叠的说:“老爷,老太太、太太那边问呢。”
想到贾母,贾政一激灵,老太太年纪大了,又最疼宝玉,若是叫她知晓……他吩咐左右:“这事先瞒着老太太、”
“你要瞒我什么!”
话未说完外面便传来贾母的声音,原来府上几个有头有脸的管事被抓已经叫下人们人心惶惶,混乱间早有人将宝玉被带走的消息说给贾母。听说宝玉出事贾母如何坐得住?叫鸳鸯搀着一路赶过来。
贾政走出来就见贾母捂着胸口一副心口疼的样子。忙上前扶她,贾母老泪纵横:“政儿,宝玉他、他发生何事了?我依稀听着刑部的人将他带走了?”
“他们骗我老婆子的罢?”
贾政对上她期冀的眼神,眼里亦是流下泪来。贾母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身子一软差点厥过去。然而想起宝贝孙子现在不知是何境况,她硬是凭着一口气撑过来。颤巍巍的被扶到椅子山坐下后,这位见过大风大浪的老太太强自镇定下来:“宝玉这孩子虽淘气,万不会做违法乱纪的事,定是有人害他!你把这里面的缘故一五一十详细道来!”
这时王夫人也赶过来,邢夫人和凤姐儿打发了人问情况。贾赦、贾琏,甚至东府相关的贾珍不一会儿也到了,贾政书房一时挤得满满当当。
贾赦嚷道:“老二,宝玉这孩子再乖巧不过,若说你犯事我还信,宝玉小孩家家的能做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贾母狠狠一跺沉香木拐:“你不会说话便别开口罢!”
贾赦喷出一个鼻息,不服气的还要说话,被后面的贾琏一扯衣服:您老闭嘴吧。
贾珍也急忙说:“叔父,我那边的赖升突然被刑部的差役押走了,这是怎么回事?”他倒不在意赖升,不过是害怕自家被牵连。
“老爷,宝玉现在不知道多害怕,咱们快想法子救他出来罢!”王夫人六神无主:“琏儿可有办法?不行问问林家哥儿、林姑爷那边?林姑娘在陛
“老二家的!”贾母拍桌:“镇定!且听政儿把事情讲清楚再说!”
一屋子人都看向贾政。
贾政苦笑着将袁大人透露出的一星半点讲出来,听到甄家的事或许会连累府上,除贾母和贾赦父子俩外其余人皆各有心思。贾珍心下慌乱,他们东府与甄家有些说不得的利益往来,正是赖升居中联络,莫非……
王夫人捏着念珠再如何拨弄也不能平静下来,她只知道宝玉被带走,现在才得知吴兴和张若锦被抓了,这两个陪房可都是替她连通甄家的关键人物啊。再如何天真烂漫王夫人这会儿也有所察觉,恐怕她此前在吴兴家的说动下以老爷的名义在江南与甄家一起包揽诉讼的事才是这一遭的起因,宝玉,甄家,宝玉,甄家……
王夫人悔不当初,这一切如何能叫她的宝玉来承受?
贾母一双锐利的老眼将屋里所有人的神色瞧得清清楚楚:老二家的悔恨交杂,老大父子俩却是不如何惊讶。
她开口对贾珍道:“珍儿,这是咱们两府的大事,你赶紧回去问问你父亲这事可有什么法子。我们这边也会想办法打听情况,有消息叫你叔父通知你。”
贾珍正好急着回去处理一些东西,忙不叠应下。
待他走后贾母又打发了王夫人:“你去收拾些宝玉那孩子常用的一会子叫人送进去,不能叫他在里面受苦。”
这话叫王夫人有了主心骨,是了是了,宝玉走得急,什么都没带呢,在里面如何过活?她忙起身带着丫鬟去宝玉屋里收拾东西。
一时屋里只剩下贾政与贾赦父子,贾母鹰隼般的目光射向贾赦,看得贾赦头皮发麻——他老娘还是有点子厉害在身的。
“琏儿,你是个好的,”贾母转向贾琏:“一家人就是要劲往一处使,别学你父亲。”
贾赦忍不住开口:“我怎么了?我几个孩子都培养得有出息,还不是像我!”
贾母拍桌:“你怎么了?你什么都知道做什么不给大家提个醒儿?硬是要憋着坏叫人看笑话么!你好狠的心!宝玉那孩子一向孝顺你,你却偏要看亲侄儿到牢里去受苦?”
贾赦可不背这锅,他脱口道:“这与我有何干系!分明是他亲爹妈做的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