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西翎沅生产的日子,帝京的夜被沉沉宫墙锁住,寒意侵骨。
天子的产阁之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琥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一丝丝一缕缕,固执地钻透名贵的安息香,弥散在每一寸角落。铜盆里温热的水,被一盆盆端进去,出来时便成了触目惊心的暗红。
更漏里的水珠,滴答、滴答,落得人心头发颤,每一声都敲在殿外候着的康康紧绷的神经上。他一身素锦常服,立在紧闭的朱漆雕花殿门之外,身姿挺拔如孤松,然而那藏于广袖下的手,早已紧攥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骨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方才一个宫娥捧着染血布巾匆匆而出,他下意识瞥见那刺目的颜色,胸腔里那颗心,便猛地一沉,像是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重重抛落深渊。
“陛下……陛下用力啊!”产阁内,接生嬷嬷的声音带着强自压抑的惊惶,尾音抖得不成样子。
“头……头出来了!是皇子!”另一个声音带着短暂的狂喜。
可这喜悦尚未落地生根,便被一个老成持重、此刻却完全失了方寸的声音劈断:“不好!还有一个……是双生!陛下……陛下力竭了!胞衣滞留……血……血如泉涌啊!”
那“血如泉涌”四个字,如同淬了冰的利箭,穿透厚重的殿门,直直钉入康康的耳中,再狠狠刺入他的心脏。他脑中轰然一片空白,仿佛所有理智的堤坝在瞬间被滔天的恐惧洪流冲垮。什么君臣之防,什么宫闱森严的规矩,什么男子不得擅入产房的铁律……此刻统统化作了齑粉,被那浓烈的血腥味和产阁内陡然拔高的慌乱彻底淹没。
“阿沅——!”一声嘶吼,带着撕心裂肺的惊惧,骤然撕裂了殿外压抑的死寂。
疾风般的身影卷过外殿,直扑内室那道隔绝生死的帘幕。
“陛下!陛下您醒醒!参片!快含参片吊气!”是司药女官带着哭腔的尖叫。
“血……止不住啊……”老嬷嬷的声音只剩下绝望的呜咽。
他只能隔着这层薄如蝉翼、却又重逾千钧的鲛绡,眼睁睁看着里面人影晃动,听着那越来越微弱的声息,心如同在滚油里煎熬。
透过帘幕的缝隙和摇曳的烛影,他看到了那张熟悉的御榻。西翎沅躺在那里,乌发尽湿,凌乱地贴在苍白如金纸的脸颊上,昔日那双顾盼生辉的眼眸,此刻无力地紧闭着,长睫覆下浓重的阴影,唇瓣已无一丝血色。
“阿沅……”康康的声音卡在喉咙里,破碎得不成调。他猛地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浓重的血腥味灌入肺腑,如同刀割。
“取金针来!”他的声音陡然拔高,穿透帘内混乱的哭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神医弟子的绝对权威,更带着一种濒临疯狂的孤注一掷,“针渡‘百会’、‘人中’,药煎‘固元汤’,加三七粉三钱,艾灸‘气海’、‘关元’!快!迟一瞬,本君要尔等九族陪葬!”
字字如冰锥,砸得帘内慌乱奔走的宫人们浑身一颤。司药女官如梦初醒,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到帘边,颤抖着将盛着金针的玉盘递出。
康康的手,那只曾无数次悬丝诊脉、在生死边缘力挽狂澜的手,此刻穿过帘幕的缝隙,稳稳地、分毫不差地接过了玉盘。指尖触到冰冷的金针,那刺骨的寒意仿佛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颤抖。
隔着薄纱,他全凭昔日无数次指尖抚过她周身穴位的记忆,以及此刻透过帘幕观察到的微弱起伏,精准地判断着位置。每一针落下,都带着他毕生所学的孤注一掷,也带着他灵魂深处的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