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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主线番外(一)(1 / 2)

裴齐光是在沈朝盈六十八岁生辰的第二天,察觉到那丝异样的。

前一日,他花了不少心思,他知道她一直惦记着从前见过的江南烟雨,便悄悄安排好了行程,带着她重游故地。

他租了一艘小巧的画舫,在初冬微寒却清透的湖面上缓缓滑行。

湖上薄雾未散,远山如黛,残荷的枯枝在水面勾勒出寂寥的线条。

他记得她多开心。

裹着他特意准备的厚实狐裘,捧着手炉,眼睛亮晶晶的,指着远处亭子的轮廓,说起当年两人在亭下躲雨时的狼狈,又笑又叹。

他让船娘煮了新鲜的菱角,笨拙地剥开,把白嫩的菱肉喂到她嘴边,她笑着吃下,眼角堆起熟悉的细纹,像盛满了阳光。

傍晚,他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食盒,里面是京城老字号刚出炉的她最爱吃的栗子酥,还温着。

她惊喜地瞪大眼,像个小姑娘,连吃了两块。

那一天,她精神很好,笑声不断,仿佛岁月只是拂过她面颊的微风,未曾带走分毫生气。

裴齐光看着她的笑容,心里满得像是要溢出来。

他想,能这样陪着她,看着她开心,便是他余生最大的圆满。

可第二天清晨,他习惯性地在熹微晨光中醒来,下意识地想去搂身边的人,手臂却落了个空。

他心头一跳,侧头看去。

沈朝盈已经醒了,她没有像往常那样起身,或是依偎过来同他说话,她就那么静静地躺着,眼睛望着帐顶繁复的刺绣花纹,一动不动。

晨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她的眼神却像是穿透了那些华丽的织物,落在了某个极其遥远,而他无法触及的地方。

那里面空茫一片,没有昨日的欢欣,也没有平日的温软,只剩下一种裴齐光从未见过的静默。

“初初?”他撑起身,轻声唤她,伸手想去碰碰她的脸,“怎么了?可是昨儿个累着了?”

他的指尖刚触到她的脸颊,她才像是被惊醒了,眼睫颤了颤,缓缓转过头来看他。

脸上瞬间浮起一个笑容,很温和,却像是蒙了一层薄纱,透不到眼底。

“没事。”她伸手覆上他停在脸颊的手,轻轻拍了拍,“就是醒了发会儿呆,年纪大了,醒得早。”

裴齐光看着她脸上那层薄薄的笑意,心里某个地方却莫名地揪了一下。

这不像她。

他的初初,醒来时要么慵懒地往他怀里钻,要么眼睛亮亮地同他说今日想去哪儿看看,绝不会是这样空洞地躺着,望着帐顶发呆。

他压下那点不安,也笑了笑:“那再躺会儿?时辰还早。”他重新躺下,将她揽进怀里,像抱着最珍贵的易碎品。

她的身体很温顺地靠着他,却少了些往日的依恋和贴合,显得有些僵硬。

就是从那天起,裴齐光心里那根弦,便悄然绷紧了。

起初只是些微小的不对劲。

她精神似乎不如从前健旺,午后小憩的时间变长了。

有时正同他说着话,眼神会忽然飘远,话语顿住,仿佛灵魂短暂地抽离了片刻,再回神时,便有些茫然,需要他提醒才能接上刚才的话题。

后来,他开始注意到她身体的异样。

一次在庭院里散步,她脚下突然一个趔趄,若不是他眼疾手快一把扶住,险些摔倒。

扶住她的瞬间,他看到她脸色瞬间褪去血色,嘴唇微微发白,闭着眼,眉头紧蹙,像是强忍着什么。

“初初!”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怎么回事?可是头晕?”

那不适似乎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她很快睁开眼,深吸一口气,脸色慢慢恢复,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没事,许是坐久了,猛一起身有点晕,老毛病了,不碍事。”

她拍拍他的手背,示意他松开,自己站稳了。

可裴齐光看得分明,那不像寻常的起身猛了。

那瞬间她身体传递出的虚弱和失控感,像一根针扎进了他心里。

他立刻召来了随行的太医,太医仔仔细细地诊脉,询问,眉头却越皱越紧。

最终,老太医斟酌着词句回禀:“太上皇容禀,太后娘娘的脉象沉缓无力,似有气血亏虚之兆,然究其根源,又非寻常脏腑之疾。更像是神思耗损过甚,元气渐衰,此乃……寿数之常,非药石所能速效。老臣只能开些温补安神的方子,徐徐调养。”

“神思耗损?元气渐衰?”裴齐光盯着太医,“什么叫寿数之常?她前几日还好好的!”他无法接受这个模糊又令人心慌的诊断。

太医惶恐地跪下:“太上皇息怒!太后娘娘凤体尊贵,然生老病死,乃天地至理,娘娘年近古稀,此等症候实乃天命自然之象,老臣……老臣无能!”

裴齐光挥退了太医,独自在书房里坐了很久。

窗外是江南冬日难得的暖阳,他却觉得浑身发冷。

他回到沈朝盈身边时,她已经靠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神态平和,仿佛刚才的诊脉风波从未发生。

看到他进来,她放下书,对他招招手,脸上是熟悉的狡黠笑容:“老头子,板着个脸做什么?太医又吓唬你了?别听他的,我自个儿的身子我清楚,好着呢。”

她甚至还伸出手,示意他拉她起来活动活动。

裴齐光握住她的手,那手依旧温软,却似乎比从前更瘦了些。

他看着她努力维持的轻松笑容,心口像堵了团浸了水的棉花,又沉又闷。

她分明是在宽慰他,她不想他担心。

他于是也笑了,顺着她的话,扶她起来在屋里慢慢踱步,讲些外面听来的趣闻逗她开心。

她听着,笑着,偶尔搭几句话,看起来一切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