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远资本顶层会议室的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巨大的曲面屏幕上,不再是炫目的资金流图谱,而是一份标记着大量修订痕迹的pdF文件——《创伤知情法案(草案)修订意见汇总》。陈默坐在长桌一端,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冰锥,扫过屏幕上那些被精心包装过的毒刺。他手中那支磨损的ontbnc钢笔,笔尖悬停在摊开的纸质草案上,微微颤抖,仿佛随时要刺破纸面。
“陈顾问,这些都是各相关方提出的、非常有建设性的意见。”主持会议的法务总监推了推眼镜,笑容职业化得无可挑剔,指向屏幕上一条被标红高亮的修订建议。“尤其是关于‘历史创伤记忆管理权’的界定部分。原草案强调‘个人记忆自决权’和‘社区共享记忆空间’,出发点固然好,但在实际操作层面,确实存在模糊地带和潜在风险。”
他放大那条修订意见:
>**“建议将‘个人记忆自决权’细化为‘个人对自身创伤记忆的处置权(包括封存、遗忘等)’,同时明确‘涉及企业、机构历史沿革的创伤记忆,其管理权限应归属于相关责任主体(企业\/机构),以确保历史叙述的完整性、一致性和风险可控性。’”**
“风险可控性?”陈默的声音不高,却像冰棱碎裂般清晰刺耳,“谁的‘风险’?资本声誉下滑的风险?股价波动的风险?”
法务总监的笑容纹丝不动:“陈顾问言重了。这是基于对社会稳定和企业健康发展的整体考量。试想,如果任由未经严格考据、甚至带有强烈主观情绪的所谓‘创伤记忆’在社区甚至网络上无序传播,对经历过创伤的个体是二次伤害,对企业苦心营造的稳定就业环境和积极社会形象也是巨大打击,最终受损的还是整个社会福祉。比如,”他意有所指地顿了顿,“最近某些关于历史劳资纠纷的碎片化、情绪化叙述在网络发酵,就给相关企业造成了不必要的困扰。”
陈默的目光扫过在座的其他几位高管和外部聘请的“专家”。他们有的低头翻看文件,有的面无表情,有的则微微点头,对法务总监的话表示认同。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他瞬间明白了,这所谓的“修订意见”,绝非空穴来风。它精准地击中了资本集团最深层的恐惧——失去对历史叙述的控制权。李氏的矿难、宏远的强拆、那些被掩盖的血汗工厂事故……这些被洛璃的地窖、苏芮的口述、童童的静默疗愈所试图保存和抚慰的创伤记忆,在资本眼中,都是需要被“管理”、被“封存”、最好被彻底“遗忘”的“风险源”!
他的钢笔重重地点在草案上那条修订意见旁,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所以,按照这个‘建设性意见’,‘创伤知情’的核心,就从‘理解创伤、提供支持’,变成了‘管理记忆、控制风险’?企业摇身一变,成了自身负面历史的‘记忆管理员’,拥有对不利记忆的‘封存权’?这叫什么《创伤知情法案》?这叫《记忆管理法》!是给资本套上的又一道免罪金牌!”
“陈顾问,请注意措辞和立场!”一位资深的合伙人沉声开口,带着明显的不悦,“法案的初衷是好的,但落地需要平衡各方利益,考虑现实复杂性。确保企业有合理的空间处理历史遗留问题,避免陷入无休止的追溯和诉讼,也是为了更好地向前看,创造更和谐的社会环境。这不是免罪,是……必要的秩序维护。”
**秩序维护!**陈默心中冷笑。用秩序之名,行掩盖之实!他仿佛看到李氏的“新生疗愈中心”拔地而起,用金碧辉煌的表演覆盖矿坑的尸骨;看到宏远财阀的“家族慈善史”壁画,用金箔掩盖强拆的哭声;看到“时光之砂”拍卖行将血泪家书篡改成温情商品;看到星野遥被迫在画布上写下父亲的名字,为罪恶披上学术的华服……而这一切,都将在这部被篡改的《记忆管理法》的庇护下,变得名正言顺,甚至“有益于社会稳定”!
“平衡?”陈默站起身,目光如炬,扫视全场,“平衡就是牺牲真相和个体的痛苦,去维护资本的‘稳定’和‘形象’?当创伤记忆的处置权被交到制造创伤或从中获利的人手中,‘知情’就变成了最虚伪的谎言!这个法案一旦通过,洛璃那样的‘地下档案师’将成为非法持有‘企业负面记忆’的罪犯!苏芮那样的口述史工作者收集普通人的创伤故事,可能被指控‘传播不稳定因素’!童童的静默疗愈所,如果触碰到被企业‘封存’的历史创伤,也可能被扣上‘煽动旧怨’的帽子!”
他拿起桌上那份被标记得面目全非的草案,纸张在他手中发出脆响:“这不是平衡,这是系统性的**记忆掠夺**!用法律的形式,将历史的解释权和创伤的处置权,从个体和社区手中,**收归资本所有**!”
会议室一片死寂。法务总监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审视。其他人都避开陈默的目光。
“陈默顾问,”法务总监的声音变得公式化而疏离,“您的个人理念我们表示尊重。但《创伤知情法案》的修订工作,必须基于专业、理性和对整体社会效益的考量。您的这些……带有强烈个人倾向的反对意见,我们会记录在案。但修订方向,是经过高层充分讨论和认可的。”他做了个送客的手势,“今天的讨论就到这里吧。最终稿会按流程提交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