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疗愈所”的空气,沉甸甸地压着,像暴风雨来临前的低气压。没有了前几日阳光的抚慰,阴沉的天空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室内染成一片压抑的灰调。角落里的黏土团似乎也吸饱了湿气,显得格外阴冷沉重。今天来的人比往常多,而且气氛不同寻常。
几位常客之外,多了几张新面孔,都是上了年纪的男人。他们彼此之间并不热络,甚至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眼神里沉淀着岁月和某种难以言说的沉重。他们是老赵介绍的,都是他朝鲜战争时的老战友。老赵自己坐在惯常的角落,腰杆挺得笔直,像一尊风化的石雕,但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他面前放着一大块深灰色的黏土,却迟迟没有动手。
林薇也在,她坐在离老赵他们稍远的工作台旁,低头专注地在一块亚麻布上涂抹着靛蓝色的染料。但那专注更像是一种逃避,她的动作有些神经质的急促,指尖被染成了深蓝色。
童童感到左臂内侧那片神经性皮炎开始隐隐发痒,一种细密的、持续不断的麻刺感,像无数小针在轻轻扎着。她不动声色地用右手拇指按压了一下那片皮肤。今天的“共情预警”来得格外早,也格外顽固。这些老兵身上携带的,是历经半个世纪沉淀、几乎已化为身体一部分的集体创伤记忆,沉重得如同铅块。
“赵叔,”童童走到老赵身边,声音放得极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今天想试试什么?还是像往常一样,随心意捏?”
老赵没看她,目光盯着那块灰扑扑的黏土,喉咙里发出一个含糊的音节。他伸出布满老茧和皱纹的手,有些粗暴地抓起一大块黏土,用力揉捏、捶打。黏土在他手中变形,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其他几位老兵也陆续开始动作,他们的手法大多生硬、直接,不像在创作,更像在发泄某种淤积的力量,或者是在和这沉默的材料较劲。
工作室内只剩下黏土被揉捏、拍打、拉扯的声音,以及压抑的呼吸声。林薇涂抹染料的声音也停了,她有些不安地看向老兵们这边。
老赵手中的黏土渐渐有了雏形。他似乎在无意识地塑造一道……墙?或者是一个掩体?边缘粗糙,带着深深的指痕和捶打的凹陷。他捏得越来越用力,指节泛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并非来自现实,却像一颗无形的炮弹,在童童的脑海中猛然炸开!她的左臂皮炎瞬间从麻痒升级为**剧烈的灼痛**,仿佛那片皮肤被活活撕开!
几乎同时,老赵的动作僵住了!他手中的黏土掩体“啪嗒”一声掉在桌上,摔得变形。他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却急剧收缩,像是看到了极其恐怖的景象。他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炮……炮击……”一个沙哑、破碎的声音从他喉咙里挤出来,带着非人的恐惧。
这声音像一道无形的冲击波,瞬间席卷了整个工作室!
“卧倒——!”
“卫生员!卫生员在哪?!小刘他……”
“我的腿……我的腿没了!啊——!!!”
此起彼伏的嘶吼、哀嚎、充满恐惧的命令声,猛地从其他几位老兵口中爆发出来!他们不再是安静捏着黏土的老人,瞬间被拖回了半个世纪前那个血肉横飞的冰原战场!有人猛地扑倒在地,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有人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发出绝望的呜咽;有人则像困兽一样挥舞着沾满黏土的手臂,眼神狂乱地扫视着周围,仿佛在寻找不存在的敌人或战友!
**集体闪回!**
沉重的、混合着硝烟、血腥、冰雪和绝望的恐怖气息,如同实质的浪潮,瞬间淹没了整个静默疗愈所!那不是个体的痛苦,而是一个时代、一群人的集体创伤记忆,在密闭的空间里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同时引爆!
“啊——!”林薇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像受惊的兔子般从椅子上弹起来,撞翻了染料罐。深蓝色的液体泼洒在她刚涂抹的亚麻布上,也溅到了她的裤脚。她脸色惨白如纸,双手死死抱住头,身体蜷缩着蹲了下去,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呜咽。老兵的战场哀嚎,瞬间引爆了她深埋的、属于蓝鸟公寓那场大火的恐惧记忆——那冰冷的黑暗、灼热的火焰、绝望的尖啸!两种不同时空的恐怖在她脆弱的神经里猛烈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