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棠再次睁眼时,喉间像塞了团烧红的炭。
四周是翻涌的赤金色火焰,却不似方才灼人,倒像浸在煮沸的蜜里,连呼吸都黏着甜腻的烫。
她踉跄着后退半步,鞋底碾过某种半透明的晶体——是凝固的火?
指尖刚触到那晶簇,便烫得缩回,却见晶体表面裂开细纹,渗出极淡的、属于她记忆里的味道:腌菜坛底的酸,新麦磨粉的香,还有老厨头煎鱼时焦边的苦。
\"醒了?\"
声音从正中央传来。
苏小棠抬头,胃袋突然抽紧——那分明是她的脸,却比她更白,更冷,眼尾挑着的火纹像活物般游移,手中握着柄由火焰凝成的刀,刀身倒映着她震惊的表情。
\"你......\"
\"我是你。\"对方开口时,声音里混着千百种不同的语调,有御膳房老太监的尖细,有侯府二夫人的娇嗔,甚至有她自己第一次端着热粥摔碎时的啜泣,\"或者说,是被你压在灶台下的、所有不甘的总和。\"
苏小棠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想起老厨头临终前攥着她手腕说的话:\"火这东西,你敬它一尺,它便吞你一丈。\"可那时她只当是劝她莫要贪用本味感知,原来这火里裹着的,是比透支体力更可怕的东西。
\"你说我是容器。\"她强迫自己站直,喉间的灼痛随着说话翻涌,\"那我问你——\"她想起在侯府做粗使丫鬟时,为了给生病的小桃偷半块点心,被管家婆拿竹板抽得满手血泡,却还是把点心藏在怀里焐热;想起第一次用本味感知做出让陆明渊眼睛发亮的糖蒸酥酪,他说\"小棠的菜里有太阳味\";想起老厨头最后一口呼吸喷在她手背,说\"做火的主人,不是被火做主人\"——这些画面像热油里的葱花,\"噼啪\"炸开,烫得她眼眶发酸,\"你说我贪,可我贪的从来不是什么天膳阁的招牌!
我贪的是——\"
\"是让该暖的人暖,该饱的人饱。\"她突然笑了,眼泪混着滚烫的空气蒸发,\"是让那些被踩进泥里的、不敢抬头看天的,都能端起碗,说一声'这碗饭,香'。\"
火刃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啸。
对面的\"苏小棠\"眼尾的火纹暴涨三寸,刀尖指向她心口:\"你以为这些杂念能护你?
你每做一道菜,都是在给我添柴火!
太后的醒酒汤,皇上的长寿面,天膳阁里每一张被你喂饱的嘴——他们的满足,都是我的养分!\"
话音未落,火焰突然具象成无数只手,从地面、从空中、从她脚边的晶簇里钻出来,缠着她的脚踝、手腕,烫得皮肤发红起泡。
苏小棠咬着牙去掰那些火手,却见它们在她掌心烙下和腕间一样的火纹,像活物般往手臂上攀爬。
\"小棠!\"
这声喊像块冰砸进滚水。
苏小棠猛地抬头,却见火焰构成的穹顶裂开道缝隙,漏下一缕冷白的光。
那光里浮着陆明渊的脸,他额角渗着汗,眼底是她从未见过的紧绷:\"我在外面,用了清魂阵。
你听着,你腕间的火纹是阵眼——\"
\"闭嘴!\"对面的\"苏小棠\"突然暴喝,火刃挥出一道赤浪,将那缝隙重新封死。
苏小棠踉跄着撞在火墙上,后背传来的却不是痛,而是某种熟悉的温度——是她第一次掌勺时,灶膛里跃动的火苗;是给陆明渊煨药时,守了整夜的炭炉;是老厨头教她颠勺,掌心贴在她手背上的温度。
\"看到了么?\"那声音忽然放软,竟带了几分她哄小桃时的温声,\"这些火,本就是你最珍视的东西变的。
你离不开它们,就像离不开你自己的心跳。\"
苏小棠喘着气,腕间的火纹已经爬到手肘。
她能清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顺着那些纹路往她脑子里钻,像无数根细针,扎着她的记忆:侯府的砖、御膳房的瓦、天膳阁的牌匾......这些本该鲜活的画面,正在变得模糊,像被水浸过的画。
\"不。\"她突然扯着嗓子笑起来,笑声撞得四周的火焰乱颤,\"你错了。
我珍视的从来不是火,是火照见的人。\"她盯着对面那张和自己一样的脸,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陆明渊时,他蹲在灶房外,捡她摔碎的汤碗碎片,说\"这碗汤里有星光\";想起陈阿四喝她熬的醒酒汤时,红着眼眶骂\"臭丫头,汤里放了蜜么这么甜\";想起天膳阁开业那天,有个老乞丐捧着免费的热粥,边哭边说\"我活了六十年,头回喝到这么香的粥\"——这些画面突然变得比任何火焰都亮,亮得她几乎睁不开眼,\"是这些人,让火有了温度。
而你,不过是偷了他们的温度,装成火的样子。\"
对面的\"苏小棠\"脸色骤变。
火刃上的火焰开始扭曲,像被风吹乱的烛芯。
苏小棠趁机弯腰抄起脚边的火晶,狠狠砸向那团虚影——
\"砰!\"
幻境突然剧烈晃动。
苏小棠被甩得撞在火墙上,却见穹顶的裂缝越来越大,陆明渊的声音穿透而来,带着几分嘶哑:\"小棠,抓住我的手!\"
可不等她够到那缕光,对面的\"苏小棠\"突然化作万千火星,蜂拥着钻进她的七窍。
苏小棠眼前一黑,喉间腥甜上涌,再睁眼时,那柄火刃已经抵在她心口,刀刃上的火焰正顺着她的衣襟往上爬。
\"现在知道了?\"虚影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癫狂的笑,\"你斗不过我。
因为你每多护一个人,就多给我添一分力。\"
苏小棠望着那柄火刃,突然想起老厨头教她辨火候时说的话:\"最烈的火,往往藏在最稳的焰心里。\"她深吸一口气,任由火焰舔过脖子、脸颊,在火刃即将刺穿心脏的瞬间——
她伸手,攥住了刀刃。
剧痛像潮水般涌来。
苏小棠却笑了,血从指缝里渗出来,滴在火刃上,发出\"嗤\"的轻响:\"你说我给你添力......\"她的声音因为痛而发颤,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可你忘了——我也能做那根,捅破你肚子的签子。\"
火刃在她掌心剧烈震颤。
对面的虚影开始模糊,像被雨打湿的纸人。
苏小棠乘势抬脚,踹在那虚影心口——
\"咳!\"
现实中的苏小棠猛地坐起,喉间涌出的血溅在陆明渊前襟。
她眼前还晃着幻境里的火光,腕间的火纹却淡了些,像被水冲过的墨。
陆明渊的手在发抖。
他按住她后背,符咒的灰烬还沾在指尖:\"你醒了......\"
苏小棠抓住他手腕,盯着他眼底的血丝,突然问:\"我睡了多久?\"
\"三个时辰。\"陆明渊替她擦去嘴角的血,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什么,\"清魂阵被破了三次,最后是你腕间的火纹......自己亮了。\"
苏小棠低头看向手腕。
那火纹仍在,但不再是灼烧的红,而是像淬了水的铁,泛着暗哑的光。
她摸向心口,那里还残留着火刃抵着的错觉,却有个念头越来越清晰:幻境里的\"自己\"说的没错,她每护一个人,都会给那东西添力——可反过来......
\"明渊。\"她突然抬头,眼底燃着他从未见过的光,\"我需要天膳阁所有食客的名字。\"
陆明渊一怔:\"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