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沿的凉意透过掌心渗进来,像条冰蚕顺着血脉往上爬。她屏息——
山涧的风声先撞进脑子。
不是御膳房后巷的穿堂风,是带着松针清香的野风,掠过海拔八百丈的青岩,卷着晨露坠进石缝里的水潭。
潭底沉着半块晒暖的鹅卵石,水漫过它时会腾起细不可闻的\"嗤\"声,那是阳光在石面上晒了半日的余温。
她猛地睁眼,陶碗里的水纹丝未动,可喉间已经泛起清甜——是山泉水,从离京百里外的云栖谷流下来的,晨时刚被挑水夫用青竹扁担担进城门,竹箍的木桶还沾着青苔。
\"哐当\"。
陶碗砸在案上,溅出的水打湿了她的衣袖。
她后退两步撞在灶台上,后腰抵着冷硬的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不是\"本味感知\",她根本没主动去激发!
窗棂被风拍得\"啪啪\"响,她突然想起陆明渊昨夜说的话:\"若不用能力也能感知,说明神格已经渗透进本能里了。\"此刻那抹赤金正顺着她的腕骨往小臂爬,像条活过来的金鳞蛇,每爬一寸,她的太阳穴就突突跳一下。
\"苏小棠!\"
陈阿四的吼声撞开后窗的竹帘。
那胖子掀开门帘冲进来,腰间的银鱼佩撞得叮当响:\"太后要喝参芪鸽汤,你倒躲在后院发癔症?\"他的三角眼扫过案上的水痕,\"怎么着,御膳房掌事的位置坐热了,连正经差事都不做?\"
苏小棠攥紧袖口遮住腕上的金光。
她弯腰拾起陶碗时,听见陈阿四的皮靴碾过地上的水:\"昨儿个我去太医院,王院正说太后这两日总梦见火。\"他突然压低声音,\"你上次用的那灶神真火......\"
\"陈掌事。\"苏小棠直起腰,\"参芪鸽汤要选三年以上的老鸽,鸽血得用温酒浸着,火候要文火慢煨三个时辰。\"她绕过陈阿四往灶台走,\"您要是急着交差,不妨去前院催催小桃备料。\"
陈阿四的脸涨成猪肝色,可到底没再发作。
门帘又\"刷\"地落下时,苏小棠望着灶膛里跳动的火苗,突然觉得那火舌的形状,和她掌心里的赤金如出一辙。
是夜,苏小棠在榻上翻来覆去。
窗外的更漏刚敲过三更,她刚要合眼,眼前突然闪过一片火光。
祭坛。
青石垒的祭坛,八根雕着云纹的柱子,和三个月前她捡到残片的地方分毫不差。
炉台里的火比记忆中更盛,炽白的火焰舔着天际,把夜色都烧穿了。
而炉台前站着个人——是她自己。
红裙被火风吹得猎猎作响,那\"苏小棠\"的眼尾挑得更高,瞳孔里跳动着和炉台同色的炽白火焰。
她转身时,发间的银簪坠子晃出冷光:\"你终于来了。\"
苏小棠后退半步,撞在身后的石墙上。
墙是热的,像被火烤了千年:\"你是谁?\"
\"我是你该成为的模样。\"那声音像两块燧石相击,带着火星子,\"放弃那些无用的挣扎吧,做灶神不好么?
能尝遍天下至味,能让万人供奉,能......\"
\"我不要!\"苏小棠喊出声,可声音被风声撕碎了,\"我是苏小棠,是侯府的粗使丫鬟,是御膳房的掌事!\"
\"粗使丫鬟?\"那\"苏小棠\"笑了,指尖划过炉台,炽白火焰顺着她的手腕爬上来,\"你忘了在柴房被沈婉柔打的日子?
忘了被陈阿四骂得跪砧板?
忘了陆明渊看你的眼神里,从来都带着算计?\"
苏小棠的太阳穴突突跳着,那些被她压在记忆深处的画面翻涌上来:柴房里发霉的稻草味,沈婉柔的金步摇尖刺进她手背的疼,陆明渊在暖冬宴上替她挡下太后面前的话时,眼底那抹她读不懂的暗。
\"跟我进来。\"那\"苏小棠\"伸出手,指尖的火焰凝成金红的锁链,\"你会得到力量,真正的力量。\"
锁链缠上苏小棠的脚踝时,她听见了陆明渊的声音。
不是在梦里,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像穿过层层迷雾的钟鸣:\"记住你自己是谁。\"
她猛地睁眼,额角的汗把枕套浸得透湿。
掌心的赤金火焰剧烈跳动着,像被什么东西撞碎了,金粉簌簌落在被褥上,片刻后竟慢慢熄灭了。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在她手背上投下淡银的影子。
她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哽咽——原来真正的敌人从来不是灶神,是她自己心里那点对力量的渴望,对被轻视的不甘,对\"成为更强大的人\"的执念。
天快亮时,她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再睁眼时,晨光正顺着窗棂爬进来,在枕边镀了层淡金。
有什么东西硌着她的手腕。她转头——
一枚冰晶碎片躺在绣着并蒂莲的枕头上,表面还凝着晨露,在光下折射出七彩的虹。
最神奇的是,那冰晶的纹理竟和祭坛上的炉台一模一样,像从那炽白火焰里淬出来的。
她伸手去碰,指尖刚触到冰晶,表面就浮现出一行细若蚊足的字:\"神格未稳,宿主待决。\"
苏小棠的指尖在半空顿了顿,最终轻轻覆上那枚冰晶。
凉意顺着指腹渗进来,却不像昨夜梦境里的火那样灼人。
她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清晰得像是某种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