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棠盯着人群,本味感知如网般铺开——直到她闻到一缕极淡的、像烧糊了的艾草味。
她抬眼,看见角落圆桌旁,坐着个穿青布短打的男子。
他的羹碗举在半空,指节发白,眼底翻涌着她再熟悉不过的、炎盟药物的幽蓝。
\"那位是......\"帮厨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南厨子。\"陆明渊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冰碴子般的冷,\"炎盟在京城的'味觉导师',专门训练'味觉刺客'。\"他望着那男子颤抖的手,笑了笑,\"看来......鱼,上钩了。\"
红烛在雕花烛台上噼啪爆了个灯花,将南厨子青布短打的影子投在墙上,晃成扭曲的怪状。
苏小棠的本味感知如细网般罩住全场,当那缕烧糊的艾草味再次窜入鼻腔时,她的指尖在腰间晶石上轻轻一按——这是和陆明渊约定的\"目标出现\"暗号。
\"那个味道……是我师父的味道……\"南厨子的声音突然从角落飘来,像片被风卷起的枯叶。
他捧着羹碗的手在抖,碗沿与青瓷相撞发出细碎的响,眼尾泛红,\"师父总说,桂蜜要挑晨露未散时的金桂,藕粉得是九孔莲的……\"
苏小棠的呼吸陡然一滞。
母亲教她调醒神羹的画面在眼前闪了闪——十二岁那年,她蹲在侯府灶房里抹眼泪,是母亲蹲下来,用沾着面渍的手指点她鼻尖:\"阿棠,好厨子要把心熬进汤里,桂蜜要晨露金桂,藕粉必是九孔莲,这样的甜,才是能暖到人心窝里的甜。\"
\"这位兄台似对这道汤情有独钟?\"陆明渊的声音像片落进潭水的玉,清冽中带着探询。
他不知何时已踱到南厨子桌前,广袖轻垂,恰好挡住了对方桌下的动静,\"在下陆明渊,这羹是内子亲手调的,不知能否讨教一二?\"
南厨子猛地抬头,眼底的幽蓝瞬间被慌乱覆盖。
他干笑两声,喉结动了动:\"不过是……怀念故人罢了。\"可他藏在桌下的右手却在飞快结印——食指点中拇指根,无名指压过中指节,正是炎盟\"紧急联络\"的暗码。
这动作没逃过陈阿四的眼睛。
老御厨正端着新煨的羹壶在厅里转悠,粗布围裙上还沾着藕粉,可那双眼却比他腰间的菜刀还利。
他假装踉跄,羹壶\"当啷\"撞在桌角,滚烫的羹汁溅向南厨子手背。
趁对方吃痛缩手的刹那,陈阿四已欺身而上,左手扣住他后颈,右手如铁钳般钳住他手腕。
\"哎哎哎!
这是做什么——\"南厨子挣扎着要起,陈阿四却一脚勾住桌腿,\"咔嚓\"一声掀翻圆桌。
青瓷碗碎了满地,桂香混着藕粉的甜被踩进泥里。
陈阿四膝盖压在他后心,从腰间抽出菜刀鞘抵住他后颈:\"炎盟的狗东西,装什么良民?\"
\"陈叔!\"苏小棠低喝一声,快步上前。
她蹲下身,指尖掠过南厨子紧攥的拳头——指缝里露出半片染了茶渍的纸角。
陆明渊已摸出随身携带的银剪,\"咔\"地挑开他指节。
密信摊开时,墨迹未干的\"北城老巷·火炉堂\"七个字,像道淬了毒的刀,扎得苏小棠瞳孔微缩。
\"火炉堂……\"她轻声念出,喉间泛起苦意。
炎盟在京城蛰伏三年,她派了三波暗卫都没摸到巢穴,却不想藏在最寻常的老巷里。
陆明渊弯腰捡起密信,指尖在\"火炉堂\"三字上轻轻一叩:\"昨日暗卫回报,北城老巷有间酒楼,每日寅时三刻会有炭车进出,车辙印比寻常深三寸——\"他抬眼看向苏小棠,眼底翻涌着暗潮,\"看来是运的不是炭,是'货'。\"
陈阿四扯下南厨子的腰带将其捆紧,菜刀\"唰\"地插在他脚边:\"老子这就去提审,看他嘴硬到几时!\"
\"且慢。\"苏小棠按住他胳膊。
她望着南厨子灰白的脸,突然想起火舞颈侧那道和自己相似的疤——炎盟的\"训练所\"里,不知有多少孩子被剥去姓名,只留下\"味觉刺客\"的编号。
她摸了摸怀里的《灶神录》,书页间的薄荷叶沙沙作响,\"先把他关到柴房,等火舞醒了……\"她顿了顿,\"或许能问出更多。\"
陆明渊显然明白她的意思,朝暗处挥了挥手。
两个暗卫从柱后闪出身,架起南厨子拖向厅外。
陈阿四拍了拍她肩膀,粗声粗气:\"我去盯着,保准他跑不了。\"说罢大步跟上,皮靴踩过碎瓷的声音,像串急促的鼓点。
厅里的食客早被这场变故惊得鸦雀无声。
陆明渊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今日是天膳阁新菜试吃,各位受惊了。\"他挥了挥手,帮厨们端着新蒸的桂花糕鱼贯而入,\"这糕算我的赔礼,还请各位继续赏光。\"人群渐渐恢复喧闹,可苏小棠却听见后宅方向传来细碎的响动——是密室的门开了?
她转身穿过走廊时,心跳得厉害。
推开门的瞬间,正撞上火舞坐起身的动作。
少女的发梢还沾着药汁,却固执地掀开了锦被,指尖攥着软榻上的棉絮:\"火炉堂……\"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清晰得像刀刻,\"那是我的起点,也是终点。\"
苏小棠的脚步顿在原地。
烛火映着火舞的眼睛,那里有她从未见过的清明——或者说,是被某种执念烧得透亮的光。
她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的话:\"阿棠,厨者的刀要切得开阴谋,可更要……\"
\"阿棠?\"火舞抬头,目光撞进她眼底,\"火炉堂的地窖里,有口铜锅。\"她舔了舔干裂的唇,\"他们用那口锅,熬了三年的'洗魂汤'。\"
窗外的风突然卷进来,吹得烛火摇晃。
苏小棠望着火舞颈侧那道和自己重叠的疤,又摸了摸怀里的《灶神录》——母亲的话还没说完,可此刻她突然懂了:更要护得住,那些被阴谋碾碎的、最本真的人间烟火。
后宅传来陈阿四的吆喝:\"炭车到了!
新来的炭要卸到西院!\"苏小棠侧耳听着那声音,火舞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北城老巷·火炉堂,那扇朱漆剥落的门后,究竟藏着多少被偷走的\"童年味道\"?
她摸了摸腰间的晶石,本味感知在体内轻轻翻涌——这一次,她要带着陆明渊、陈阿四,还有火舞,用一锅汤的温度,把那些被夺走的\"甜\",一一找回来。